季逢月看着她的样子,蠢蠢欲动地想抱住她,但又不敢行动,只能板直腰地坐在她旁边,中间还隔了半个身位。 “……其实我没那么难过,真的,”沈望舒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话,“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早。” “我早知道父母会分开,我爸爸,他已经快有一年没回家了。” “说不定他们其实早就离婚了,只是瞒着不让我知道而已,”说到这里,沈望舒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所以我才会考去隔壁市的高中,宁愿离开家,住在学校,也不想再在家里待下去。” “变得独立一点,也好让妈妈放心,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嘛。” 所以前世,沈望舒在高考后,知道父母离婚,母亲已经再婚,甚至已经怀孕的时候,并没有太难过,心里反而像是放下重担一样,轻松了很多。 现在沈望舒只是因为发现,原来她的母亲早就不要她了,所以才会在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在出租车上冷静了半个小时,她很快就想通了。 刚才在电梯里,沈望舒其实是在为被自己放弃的感情而难过,但终究她已经接受事实,难过一会儿也就能收住情绪了——至少沈望舒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季逢月看着沈望舒的表情,一点也不觉得她不难过,她只是在强撑着,不想让朋友担心,或许也是一种催眠式的自我安慰。 只要说自己不难过了,认为自己不在意了,就真的可以放下。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沈望舒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跟她不一样,她不在乎的人,说放下就可以放下,但沈望舒会一直记挂着,难过了也不说,永远憋在心里。 可是她不知道,有的东西,只有真正说出口,将情绪发泄出来,才能真的放下,才能让自己释然。 “嗯,你做得很对,与其让一家人因为失败的婚姻彼此折磨,不如选择离婚,再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这样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 季逢月推了推眼镜,拿起桌上的另一杯糖水,润了润喉咙之后继续说道:“我的父母也离婚了,是我让他们分开的。” “既然一起生活只有争吵、抱怨和相互指责,消耗所有家庭成员的能量,让大家的生活滑落到更深的谷底,那么干脆甩掉不负责任的男人,带女儿独立出去,去更远的大城市打拼,那样的生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当时我是这么跟我妈说的,我向她证明了自己可以独自一个人生活,让她可以放心跟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她抓住互联网发展的机会,开了一家服装网店,又建了自己的厂子,三年时间,就从几乎一贫如洗到可以随意买一套房给女儿当礼物。” “离婚的选择,让我妈从被困在家乡和农田的乡村主妇,变成了拥有自己事业的女强人,虽然工作忙碌,但活得比以前幸福得多,不管是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都很幸福。” “去年,我的外婆被我妈接去沿海大城市治病,她不用再忍耐疼痛,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现在已经出院,生活很幸福,每天脸上都带着笑容,看着比以前年轻至少二十岁。” 说完这些之后,季逢月才转头和愣住的沈望舒对视,发自真心地露出笑容:“就连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不用在回家后跟人争吵,每天喝酒正合他意,他应该过得很开心才对。” “你看,离婚之后,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很满足,这难道不好吗?” 沈望舒捧着那杯已经冷下去的糖水,静静地看着似乎有些得意的季逢月:“嗯,是很好。” “那你自己呢,你觉得开心吗?” “当然,所有人都有了更好的生活,我也过得很自在。如果你的父母也能这样,虽然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但长远来看,对大家都好,而且其实你也不用那么难过,你还是他们的女儿嘛。” “对,所以我只是有一点点伤心,我知道他们分开之后都会过得更幸福,”沈望舒移开视线,轻声叹道,“可同时我也知道,未来他们的幸福生活里,都没有我的位置。” “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你应该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一点也不介意吧。”想到自己曾经给季逢月造成的麻烦,沈望舒更难过了,原来在很久之前,她对季逢月来说,就已经是个拖累。 “季逢月,我不是十五岁的孩子,不需要这样委婉的开导,谢谢你的安慰,和你比起来,果然我就是个胆小鬼。” “同样是回到过去,你轻易就改变了周遭的一切,改变了过去的遗憾,但我只是胆怯地逃避现实,甚至不敢跟你相认。”沈望舒苦笑了一下,她放下杯子,玻璃敲击桌面的声音让季逢月的笑意僵在脸上。 “对不起,那个时候麻烦你照顾我这个孤家寡人,一定很累吧,这个人情我会还给你的。” “不麻烦,我、是我心甘情愿,小月,没必要对我这么生疏,”季逢月莫名有些心慌,她抓住沈望舒的手,语气急切,“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说这些,你也帮过我很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沈望舒难过地看着曾经最喜欢的人,细密的睫羽不自觉轻颤着:“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真的没必要如此担心我,我也会像你学习,待会儿回家之后,我会和母亲好好聊聊的。”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发生改变,”沈望舒对季逢月扬起似乎立刻就要哭出来的笑容,“你应该不会嫌弃我这种没用的朋友吧,逢月。” 她刚才说错话了,她太自以为是了,她让小月难过了。 必须道歉才行,必须让她开心起来,这种状况太异常了,不能放置不管,一定有哪里不对! 立刻意识到这一点的季逢月握紧沈望舒的手,认真地看着脸上写满了难过,却还要强撑着对自己笑的友人。 “不是的,你很好,你有很多优点,并不是没用的人。对不起,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我忘了你和家人感情很好,我不该强迫你接受我的想法……” 可沈望舒只是轻轻摇头:“逢月,我们是同龄人,你只比我大了几个月,不需要把我当成孩子哄。” “虽然,以前是我太过依赖你,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还仗着我们的友情,强行介入你的生活。不过现在不会了,重新回到十五岁的少女时期,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成长起来,不能再麻烦你了。” “我很抱歉,不顾你的意愿,擅自想、和你成为家人,让你凭空多了一个不忍心甩掉的累赘,还在我,出车祸之后……那么照顾我……” 连亲生父母都不管她,不要她了,只有季逢月在乎她,只有她照顾她,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朋友。 想着这些事,想到那时在病床上的无助和痛恨,想到临死时看到的季逢月的眼泪,沈望舒终于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意,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一般滚落下来,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呜,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那个时候肯定很累吧……连个,能帮你的人都没有……” “不是的,我不觉得麻烦,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我……”不明白沈望舒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崩溃地哭起来,季逢月很是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对方,顿了一下,才用力把人抱进怀里。 “没事,放心哭吧,哭完就好了,”她轻轻抚摸着怀里女孩颤抖的脊背,“我们都已经重生回到过去,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意外。” 女孩呜咽着的抽泣声让季逢月心疼得要命,她只能尽自己可能地说些或许根本没法安慰人的话。 “重新享受青春就好,就像今天那样,在学校好好学习,放假就和朋友开心玩,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 “就算他们都不要你了,我也会要你的,是他们不懂你的好,”说到这里,季逢月闭上眼,艰难地说出她一点也不想说的形容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和你一起生活很开心,如果要选,我只想和你共同生活,所以重生回来后,才会在学校主动接近你,对不起,请原谅我,我没有把你当做替代品的想法。” “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无法独自一个人活下去的是我,其实我也很依赖你,你死之后,不到半年我就……” 沈望舒被季逢月的话惊得连眼泪都止住了,她震惊地抬头,却看到季逢月羞耻般地转过头,不肯和她对视。 “为什么会这样?!” “那时的我没有办法再当医生,人生的道路,未来的目标,好像全都没了,每天精神都很恍惚,最后是因为意外……”季逢月说谎了,其实她的死并不是意外。 但她永远不会让沈望舒知道这件事。 “我很需要你,你才不是没用的人,只有你才能在我情绪失控的时候让我平静下来,所以不要这么说自己,小月,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需要你的人是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再说刚才那种话,我、我会害怕,我不想被你当做外人,一点都不想。” 沈望舒能感觉到,抱住自己的双臂用了很大力气,让她都有些疼了,她知道季逢月的话完全出自真心,不掺杂半点谎言。 “只要能留下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所以那个时候,并不是因为觉得你可怜才拼命照顾你,是我不想让你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的事?为什么愿意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沈望舒深深地看着自觉羞耻而垂着头的少女,她心中出现一连串的疑问,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比最好的朋友还要亲密,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这样吗?” “……是。”季逢月用力咬着唇,她回答得非常艰涩,但是她却无法对沈望舒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过去那么多年,沈望舒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感情,她都做了那么多事,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这个迟钝的木头却只把她当成好朋友。 她没法说服自己,觉得沈望舒怀着和她相同的感情,她不能冒险,就算只是朋友关系,她也不想失去。 没关系,她已经从挚友升格成为家人了,所以没关系,只要再努力一点,再主动一点,肯定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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