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似是微笑了一下,目光涣散地望着上方天空,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哥,我想回……回家……” 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枝头落下几只晨起的鸟儿,没心没肺地叫着。 索尔靠在江胡怀里,仍大睁着眼睛,却已没了气息。小安缓缓将头抵在索尔胸前,久久一动不动。 我想,或许索尔还有很多话要对江胡说,江胡在苏家这么久,他们两居然不曾好好说过一回话,不论是曾经相依为命的时光,还是后来人事全非的境遇,未曾来得及宣之于口的牵挂,解不开的心结……只是突然间,全都这样不明不白地逝去了,再也没有机会解释。 回去的路上,我问师姐苏家还有没有可能收留小安,师姐看我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我默默低下头,其实不问她也晓得,本就是私生子的身份,亲生母亲还背主反叛,没将其斩草除根都是好的。或许索尔临死前也是想到于此,才将小安托付给了江胡。 回府后,整个苏府人仰马翻。 苏煜的庭院前重重守卫,戒备森严。听君卿说,苏煜一被抬回来,苏剑知就将君先生叫去了,想到苏煜那副模样,怕是这一整日君先生都出不来了。 不禁叹口气:“他老人家真是辛苦。”心想这苏家也真是邪门,一个两个毛病那么多,却还总是死不了,平白地碾磨我们三个。 君卿也跟着幽幽叹气:“听说大公子伤得极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怎的就遭了这般毒手。” 我默默瞥他一眼,心下腹诽,你不如去问你的亲亲三少。 然后便听他道:“花花你知道吗?” 我拍拍裙摆,站起身道:“我怎么知道,我整晚都在睡觉。”说完打了个呵欠。 君卿看着我。 “看什么?我就是梦做的多了点儿,你记得娑罗山上那只熊么?吃了君先生的药浑身变成紫色那个,”我边说边打呵欠,朝自己的客院挪去,“我被它追了一整晚啊,可把我累的……” 回房后,我一头栽到床上,整个世界陷入黑暗。等再睁眼时,窗外已是红霞漫天。 师姐立在窗前,斜阳柔柔罩着她,她轻轻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乌发紫玉下,肤如冰雪,眉如墨裁,那一双侬丽的凤眼,比晚霞还要妩媚。 “真美。”我喃喃出声。 师姐走到床边坐下:“说什么?” 我把头缩进被子里,大声道:“说你真好看!” 轻笑声从头顶传来,而后久久没有动静。我动了动,刚要将头伸出去,身上锦被忽地被拉开,师姐倾身下来,凤眼微微上挑,右手拇指慢慢抚过我的嘴唇,嗓音里含着难以言喻的诱惑:“花花既觉得我好看,难道就不想对我做些什么吗?” 我深吸一口气,看她一眼,再看一眼,而后微闭上眼睛,在唇上的手指离去之前,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 师姐仿佛僵住了,眼睛直盯着我,目中光亮摄人。我朝她眨一眨眼,露出一个坏心的笑。 下一刻人就被死死按在床上,微凉的柔软压在唇上,鼻中飘入丝丝缕缕蔷薇香。我闭上眼睛,搂住身前人的脖颈,刚醒来时心头那一点茫然的怅惘渐渐消失不见。 苏煜并没有死,索尔那一剑到底是偏了位置,错开了心脏部位。 听完这个消息,我沉默良久,问师姐:“那苏迭呢?” 师姐把从小厨房拎来的饭菜摆好,拉着我坐下:“哪怕是为洗清嫌疑,他短时间也不会回来。” 我咬牙:“娘了个蛋的!” 师姐执筷的手顿了一下,斜睨我一眼:“我记得,你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一个蟹黄小汤包被放在碗里,我拿起筷子,埋头默默将汤包吃掉,不答话。 大约是少见到我这副模样,师姐眉头微皱:“到底怎么了?” 又默了好一会儿,我抬头看她,道:“苏家原来还有个二公子的,对吗?他叫什么名字?” 师姐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我点头,顿了顿,又摇头道:“其实不止这个。”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师姐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夹起一块鱼肉放在我碗里,淡淡道:“先吃饭,想知道什么,我讲给你听。” 很久以前君卿说过,苏家家主娶了六房妻妾,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除了苏煜和苏迭,应当还有一个苏二公子。可如果不是那一晚苏煜对苏迭喊出的那句话,我竟一直都不知道,这个苏二公子,原来在多年前便死了的。 “他叫苏谨,字子清,和苏迭是一母所出的双生子,自幼天赋不俗,文武双修,于诗书医史、天文地理皆有攻研,被苏剑知寄以厚望,也是最得他宠爱的人。” 我怔怔问道:“苏剑知对他,比对苏煜还要好吗?” 师姐冷笑一声,神色有几分讥讽:“苏剑知最爱的,只有他这个早死的老二。” 我沉默了会儿,又道:“那苏谨是怎么死的?” 师姐顿了顿,道:“对外称是他陪同二夫人回苏州省亲,马车行过山路时遭遇了雨后的山崩,母子二人当场毙命。” 我平静道:“对外是如此说的,那么真相其实不是这样?” 师姐点点头,执起茶壶倒水:“是苏煜下的手。” “那苏迭……” “临走前一日他恰好染了风寒,没有去成,才逃过一劫。” 窗外暮色四合,屋内光影也暗下来。 我张了张嘴:“这是……哪一年的事?” 师姐略一思索,道:“五年前。” 五年前…… 我望着窗外寸寸暗下的天光,怔忡不语。 良久的沉默。我轻声问师姐:“苏谨和苏迭既是双生子,那他们二人……一定长得很像吧?” 师姐点头:“旁人看来,几乎无从分辨。”
第六十五章 这一夜注定难眠。 我瞪眼瞧着头顶帷帐,片刻,翻个身,眼前换成刺绣花纹的床幔。半晌,我叹口气,又翻个身,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差点给惊得跳起来。 “哎呦,”我抚着胸口翻白眼,“你不睡觉在这儿装鬼吓谁呢?” “我不睡觉?”师姐幽幽道,“那要看是谁搅和的我睡不了觉。”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冲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还努力想挤出两个媚眼:“对不起嘛,我这就安分不动,不吵你。” 师姐端详我:“你眼皮子抽筋了?” 我一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朝她脸上拧过去,师姐猝不及防,竟还真叫我得了手,一下子我两都愣住。 我不由动了动手指,捏了捏,又捏了捏,然后手腕便被钳住按在枕边。我打量了下我两的姿势,有些……不太好说。 师姐撑在我身前,盯着我看了会儿,又翻身躺下,将我往她怀里搂了搂:“睡不着,那要我陪你说说话吗?” 我想了想,觉得晚饭时她已讲了许多苏谨的事,说不定已经烦死了,此时还能好脾气地主动表示陪我唠嗑,真是叫我感动。好似同我在一起后,她每日讲的话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她是否习惯。 我睁着一双感动的眼望向她,望见她脸上一丝隐忍的表情。 ……嗯,想来也是不太习惯吧。 我小声道:“师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啊?” 她斜眼瞧我:“我若当真觉得你烦,早就将你丢到窗外面去了。” 我想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沉默了会儿,往她怀里拱了拱:“师姐你说,若是有一件事,是让你十分快乐又幸福的,但这件事其实是假的,是虚幻的,给人一戳,就破了,可你又并不晓得……” 师姐垂头看我。 我望着她的眼睛:“若是你,你是想要知晓真相呢,还是继续一无所知的快乐下去?” 师姐抚着我的头发,掌心淡淡暖意贴在我的后脑上。 “花花不过是想问,人是要清醒着痛苦,还是要糊涂的幸福?” 我犹疑一下,点点头。 师姐以手撑额,瞧着我,唇角含笑:“你这个小脑袋瓜,竟也会想这等高深莫测的玩意?” 听她语气中有几分揶揄意味,我立刻跳起来道:“我这脑袋里想的东西,可多着呢!” 师姐好笑地拉我躺下,捏捏我的脸,笑意微敛。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人与人各有不同,有人痛苦至死也要搏一个真相,自然也有人,只想要一个虚幻的假象,因为在假象里,他们仍是幸福的,即使很多时候,他们其实心知肚明。” 我看着她:“若是你呢?” “我?”师姐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第二日醒来,师姐果然已不在身旁。我想这个人以前在云麓山,可是从未早起过。听三师叔说,在我上山前,但凡被派去叫她起床的人,必定得鼻青脸肿的出来,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叫她起床,也因此令掌门师父头疼不已。也不知她老人家若知晓她这个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叛出师门后竟然起得比鸡都要早,该作何感想。 今日天气很好,我一边欣赏着廊外熠熠晨光,一边背着手沿回廊慢吞吞晃到前厅,偌大的前厅只有君卿一人。 “君先生呢?”我问。 君卿叹一口气:“祖父为保大公子的性命,守了整整一夜,凌晨才回房歇息。” 我撇撇嘴,小声嘟囔:“救那个祸害作甚,让他死了才好。” 君卿道:“花花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没好气道,“这么说,苏煜平安无事了?” “是啊,却也是九死一生,”君卿递给我一双筷子,“听祖父说,他的伤势十分凶险,有两次都没气儿了呢,但总归还是活下来了。”说完,望了望门外,“怎得还不见江兄弟?” 我低头喝粥,道:“他走了。” 君卿讶然:“走了?” “对,走了,离开苏府了。”我头也不抬道。 “怎得如此突然?”君卿蹙眉,“这几日也未曾听他说起过,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咽下一口小菜,正要开口,见一名仆人从门外走进来,径直走到我和君卿面前,双掌摊开,掌心里躺着一封信:“花花姑娘,君小神医,门外有位公子,托我将此信交予你们二人。” 我尚来不及疑惑这个“君小神医”是哪里来的,当先抢过信,拆开瞧了一眼,便拽住那仆从问:“送信的人呢?” 仆从诺诺道:“应当、应当还在门外。” 我大骂一声日他爹,飞身奔出门,只见灰石阶下的阴影里,孤零零站着一个小姑娘,通红着双眼,神情呆滞。而远处,一个黑衣身影倏尔消失在道路尽头。 是江胡。 他的右肘间,似还抱着个小坛子。 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我抬眼朝那小姑娘看去。
137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