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一丝风也无,回头望去,黑黢黢的树林深处,恍惚有模糊的人影倏尔闪过。 而下方,苏迭定定立在苏煜面前,身旁还站着个疑似小黑的黑衣人,一手搭在腰间剑鞘上,是一种隐而不发的防御姿势。 兄弟二人相对而立,苏煜已止了笑,只看到他嘴唇翕动着在说些什么。我倒是很想听一下他死到临头的话,奈何被放置在这高树上,又伤了脚不敢轻易动弹,而四周暗处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一时间又急又怕,左右四顾着想找个法子下去。 不知苏迭又说了什么,苏煜再度狂笑起来,笑得身形都有些踉跄不稳,喉咙里嘶哑着喊出声——这一下,倒听清了他的话:“早知如今,当年我就该让你去跟你娘,还有你那愚蠢的二哥,去地府里团聚!” 电光火石间,我终于抓住了脑中闪过的碎片。双眼蓦地睁大,而紧接着,想到另一个猜测,一时间手脚都发软起来。 许是这句话真正激怒了苏迭,他扭身一把抽出小黑的剑,手起剑落,我微微抖了一下,然而预料中的画面并未出现——半空飞来一支银箭,直朝苏迭面门而去。 苏迭慌忙举剑去挡,“当”的一声,银箭落到一旁,而苏迭也被那力道击得连退两步。 我呆望着这一幕,循着箭势的方向缓缓看去,师姐裹着黑色披风,居高临下立在对面树梢上,她双眸微眯,神色冷冽,夜风吹起她的头发,仿如地狱里的修罗神煞。 同一时间,数不清的弓箭手从四面八方的树丛后现出了身,个个手握长弓,银色箭镞如寒月微光,冷冰冰指着下方人群。 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竟已被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刷刷刷——”雪域卫士齐齐拔刀。 小白当先回过神来,他骤然抬头,神色阴鸷,一动不动地盯着师姐,声音仿如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魏、鸢!” 之后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小白究竟是如何认出师姐的,师姐用的人皮面具还是高档货,材质轻薄,尺寸服帖,也就只留了一双眼睛一张嘴,总不能小白就是靠着眼睛和嘴将人认出的?每想到此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便安慰自己或许纯粹是仇人见面分外敏感,只凭着直觉就将人认出来了?很久以后问了小白,得知果然如此。不过小白的原话更为愤懑:“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我:“……” 小白喊出这一声,却也不敢轻举妄动,雪域黑衣卫也只在瞬息间变换了阵型,方才一直未见人影的柳二都冒了出来,护在小白身前。 “箫教主。”师姐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这是在打招呼。 小白已冷静下来,轻轻笑了一声:“倒也不知今日是什么稀罕日子,一个两个都叫我遇上了,当真是巧呢,你说呢,大护法?” 师姐唇角微勾,冷声道:“箫教主不必费力试探,这林中已遍是弓箭好手,教主今夜若还想全身而退,就最好不要妄动分毫,我无意与贵教为难。” 小白盯着她看了片刻,猛地变了脸色:“你是来救苏煜的?”话毕便飞快扭头朝着苏迭大喝,“三少,快快动手!” 苏迭一愣之下,双目一凝,右手翻转,长剑发出一声嗡鸣,闪电般向着苏煜刺去。他身边数人也纷纷跃起,摆出掩护姿势。 同一时间,师姐身形如箭,跃下树梢,手中白绫破空而出,口中厉喝:“放箭!” 劲箭如流星般射出,兵刃相撞的“当当”声连声巨响,利箭激起一阵阵的血雾,雪域的黑衣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师姐的白绫从人丛中穿过,顿时有几人痛呼着滚到地上。 我已被这接二连三的一幕幕惊得呆住,等回过神来,发现箭势稍息,所幸他们不会伤害我,便攀着树干站起来,受伤的脚已经不太痛了,便一个起跃,在树枝间借力腾纵,一点点下落。 双脚踏上地面时,正瞧见苏迭的剑就要没入苏煜胸口,然而剑尖将将刺破一层衣料,师姐的白绫也正正打在了他的腕上,咣当一声,剑落了地。 “为何?”苏迭却不去拾剑,只握着受伤的手腕,沉声问道。 黑色披风在空中扬起,又缓缓落下,师姐目不斜视走向跌坐在地的苏煜,经过苏迭面前时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废了他,但不能要他的命。” 苏迭拧眉盯着她。 “王府有令,保护未来郡马爷。”师姐淡淡补一句。 苏迭神色一震,脱口道:“这些人是王府侍卫?” 师姐却不再理会他,命两名侍卫将苏煜扶起来。 我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揪住苏迭的衣领子。 “吹箫的,我要问你一件事,你他娘的若是骗我,我就让我师姐砍了你的头!”
第六十四章 苏迭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现,一惊之下反应不及,被我一头撞倒在地,见他眉心狠狠一皱,该是撞到了伤口上。 我却顾不得其他,当下翻身一屁股坐上去将他摁死了:“我问你,阿莹身上的那块玉佩,当真是你送给她的么?” 苏迭震惊地看我,又垂眼看了看我两的姿势,目光向后撇了一眼,犹豫道:“你要么……先起来?” “起你个爹!”我怒吼一声,瞪着他,“快说!阿莹的那块玉佩,到底是不是你的!” 苏迭朝我身后指了指:“那什么,你师姐……” 我张嘴又是一吼:“师你个——”还没吼完就觉得不对,感到脖子一紧,下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已被人提着后衣领子拎了起来。 苏迭趁机翻身而起,转头就跑。 我呆住,气得张牙舞爪:“吹箫的你他娘的给我回来——” 然而苏迭动作极快,三两下就跑没了影。 搞事的时候最后一个出现,逃命的时候第一个溜走,这人真是阴险鸡贼。 我垂头丧气,任身后人将我拖走。 等被拖到一棵树后的隐蔽之所,颈间的力道松开来,师姐立在我面前,抱臂看着我:“是什么重要的事,要你坐到他身上去问?” 我愣了一下,觉得她的关注点真是清奇,又一想,才发觉她这应当是在吃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可此时也确实没有心情同她打什么情骂什么俏的。 我看她一眼,叹口气:“是真的很重要。” 见她只是微微一挑眉,便又重重叹了口气:“算了,人都跑了。” 默了默,师姐抬头抚着额角,有些无奈地道:“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呆着,这会儿脚又不疼了?” 我踢一踢腿展示给她看:“嘿,你别说,你那个药真是神了,看,这么快就好了。”其实仍有几分痛意,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显得我在任性妄为,虽然我确实在任性妄为。 身后的喊杀声仍不绝于耳,师姐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冷峻地道:“让影卫送你回去,早点睡觉。” 我想她可真看得起我,都这样了还能睡得着? “我不回去,”我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十分不满,“我才跟你呆了一小会儿,你这就要赶我走了,谁知道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诶,你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好呀,这才多久来着……” 话没说完被扇了一脑袋:“再胡说八道我缝了你的嘴。” 我闭嘴,但大着胆子更紧地抱住她,师姐甩了甩胳膊,发现甩不掉我,眼神淡淡扫过来,我却仰着脸冲她嘿嘿一笑,心想你若今日敢将我强行甩掉,以后就别想上我的床。 师姐果真没有再动,盯着我看了片刻,轻轻一笑:“从前倒是没发现。” 我眨眨眼:“发现什么?” “花花原来是只粘人的猫。” 以前她说这种话从没觉得什么,此刻却觉得有些脸红。我板着脸咳了一声,问她:“你上次说有事要办,便是这个事么?” 其实不用问她,我也将事情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阿莹此番来扬州,表面上只带了师姐一个护卫,其实暗中却还跟随了大批的侍卫,到底是堂堂王府郡主,身份尊贵,又或许是南阳王顾念着女儿的安全,暗中派人保护她。否则只短短两日的时间,哪里来得及从苏州调兵过来。想来师姐应当早就察觉了苏迭他们的动作,故意离府躲在暗处观察事态发展,然后调遣侍卫在紧要关头出来救人。 师姐的意思是,阿莹不能没有未婚夫,王府也不能没有郡马爷,这么一想,苏煜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也难怪他要娶阿莹。再一想,这以后除非天降一雷砸死他,想搞死他几乎没可能了,毕竟谁想跟一朝王府对着干呢? 只是可惜,苏迭他们三人一通忙活,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总结一番,觉得总结得十分完美,殊不知下一刻就发生了一点不完美的意外。说意外倒也不全是意外,因原本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这会儿混乱的局面让大家都忘了这个人。 索尔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整个人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一般,满面血污,右肩上插着一只白翎箭,白翎已被血染得通红。她左手持剑,剑从苏煜背后刺入,穿胸而过。 我的第一反应是,果真是当之无愧的绝顶杀手,强弩之末竟也撑到了这个时候,还真得了手。第二反应是,她的动作到底是慢了。 长剑刺入的一刻,苏煜两边的黑衣侍卫也察觉回身,两把飞刀同时朝她呼啸而去。 我的眼前闪过一道血光。血光之后,索尔缓缓跪倒在地,一双眼却是直直望着苏煜的背影。 苏煜僵着身子,缓缓低下头,盯着胸前染血的剑,目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挣扎着慢慢扭过头去,对上索尔的目光。 那眼神太过复杂,令人无从解读。像是悲伤,又像是仇恨,又像是解脱了什么一般。 侍卫冲上来将苏煜扶住,索尔身子一震,喷出一口血来。就在她倒地的刹那,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小脸上满布泪水,跪在她身前,却又不敢碰她,双手徒劳地比划着,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间响起一道哨声,那是雪域山庄的暗哨,紧跟着是潮水般退去的脚步声,然后一切归于宁静。 月光照着这一片血色修罗场。 “索尔、索尔……” 江胡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把索尔小心地抱进怀里,下巴贴上她的额头,两行泪顺着脸颊滑下。 索尔湖水般深邃的眼里,闪着最后一点破碎的光亮。她身子颤了一下,又咳出一口血来,手却用力抓紧了江胡的衣襟。 “小……小安……”她叫着小安,眼睛却牢牢瞪着江胡,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帮,帮我……哥,哥……你帮我……” 最后这句话到底没有说完,可其实谁都晓得她要说的是什么。 “好,好,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她,我会护她平安,”江胡一叠声地应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哽咽地不行了,“我会……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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