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坐在她身前,抬手摸摸她的眉心:“哪里用得着去想,瞧瞧这皱的,看一眼就晓得了。” 她轻笑,握住我的手,沉默了会儿,忽然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我点点头:“好,”又有些担心,“会有危险吗?” 她的手指勾上我的面颊,捏了捏:“放心,我会留一些人保护你。” “我不是说我啊,”我挣开她的手,“我说的是你。” 想到近些日子她出门的次数确实见少,而且一出门必定会戴上面具,不知跟别的有没有关系,但或多或少都跟小白放出去的那则消息有关,她在扬州城待了这些天,按理说,早就够某些消息灵通的高手查到藏身地了,迟迟不见有人找上门来,想必是苏家在其中动了一些手脚。 几乎可以想到,一离开扬州,她会遭遇些什么。 我忧心忡忡:“你不要留人保护我了,让他们都跟着你吧,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毕竟还有君先生呢,”想了想,又道,“最大的危险也就是索尔嘛,就算她想怎样,眼下怕也顾不得,我下在苏煜身上的药……咳,不解他会死,如果解了,那就是两个人都遭罪……” 絮絮说了一堆,师姐却始终没有反应,抬头看去,见她一手搭在屈起的膝头,微垂着眼睛,手指抵住额角,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我想这有什么好思的,便抓过她的手摇晃了晃:“诶,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呀?” 她没有抬头,片刻后,忽然好笑似的叹了口气:“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听人说过担心我的话。” 我愣了愣,心头涌上一阵酸涩,这感觉十分陌生,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咬了咬唇角,我故作轻松道:“这什么语气啊,好像你已经七老八十了似的,”说完凑过去挨到她怀里,笑着道,“怎么会没听过呢,以前在云麓山,我每天都要叫你‘师姐起床了起床了,迟到了要被罚的’,练功的时候也要担心你顶嘴师父,还有你偷三师叔药材的时候,我在门外边把风,心里担心的要死,又不敢出声。” 她笑了一声,伸手圈住我,终归是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语气怀疑地:“是么?你是担心若给人发现,就要被我连累受罚吧。” 我瞪起眼,挥着手锤她:“啊你居然这样想我,若真是这样,我干嘛要答应跟你一块干坏事呢?” 她一挑眉:“难道不是你意志不坚,每每垂涎于同我分赃的么?” 哦嗬,倒打一耙。 我激动地跳起来,更加奋力地挥舞双手锤她。 也不想想,老子一天天操心是为了谁。 一下午的时光悠悠过去,迷迷糊糊再度睁开眼睛时,房中已不见了师姐人影。 我走到窗前,外头是高爽的蓝天,融融的秋阳,院里的秋海棠凋落一地,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微微颤动,一切看上去都十分宁静安谧。可没来由的,我的心头极快地略过一丝不安,仿佛某种隐秘的预兆。 傍晚时分,天色忽变。 吃过晚饭,我和君卿立在檐下,凝望上空,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昭示着一场风雨欲来。 “这场雨,可不小啊。”君卿低声叹息。 我侧头看他,他一动不动望着灰蒙蒙的天幕,面容有几分郁楚之意。能让君卿伤感的事没有几件,苏迭绝对排第一。 “也不知苏三少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拖长了声音说道。 君卿抿了抿嘴唇,看我一眼,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只怕是不能跟三少道别了。” 我翻个白眼,想了想,嘿嘿笑了两声,俯身对他耳语:“要不,你留一封信给他?干脆把你的心意都写出来,左右让你亲自去说,你也没那个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喏,你觉得行么?” 他慌慌看我一眼,推着轮椅就走:“你、你说什么鬼话……” 我一边笑一边追上去:“是啊,就是鬼话,是你那个鬼心思的鬼话。” 沿回廊而行,满池的红莲也渐有凋零之意,碗大的花瓣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幽幽荡荡,在这暗沉的天色下,愈发显得幽寂诡异。我静静看着,心里却思量了几来回别的事。 身体稍稍前倾,我挨在君卿耳边,沉声问:“你今日去苏煜那里,可有看出来他身体有没有异常?” 君卿诧异地回头,看着我:“你知道他……” “他中了春药,是我下的,”我小声说,君卿眼睛瞪得老大,我顿了顿,“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个,他身上有没有别的毛病?比如……” 君卿俊秀的眉微微蹙起。 我轻声说: “比如让他不得不受人钳制,为人所控。” 君卿飞快看我一眼,眼神犹豫,像是拿不定什么主意一般,看得我眼睛微微眯起来。 “啧,你居然在犹豫,”我夸张地叹气,“阿卿,你居然背着我有了秘密,你再也不是我那个亲亲的闺中姐妹了……” “花花……”君卿无奈地打断我,眼睛四下张望一番,朝我招手暗示。 我将轮椅调转方向,推到一处枫树林间,蹲下身听他说话。 “是祖父看的诊,当时我瞧他神情凝重,便问他苏大少怎么了,他却摇头不说,”君卿沉吟道,看我一眼,“不过,我偷偷瞥了眼他开出来的方子。” 我忙道:“看出来了什么?” 他默默看我一会儿,开口:“同当初开给你的方子……十分相似。” 我看着他,良久,微微一笑:“果然如此。” 入夜时分,酝酿多时的雨水终于落下,夜风带着寒意,吹动未关紧的窗户,嗒嗒作响。 我走到窗边,雨滴成串从檐顶流泄而下,仰头望了会儿,又呆望檐下被跌落的水星沁湿的青石台阶。许久,直到觉出冷意,才慢慢将窗户关紧,躺回床上。 这场雨下了一夜又一日,直到第二个夜晚来临,才有了一些稍霁之意。 我枕着手臂趴在桌上,秋风从半开的门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休。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师姐仍没有回来。
第五十九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虽然是睡着,却又像是在做梦,意识浮沉之间,有细微声响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 我猛然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桌上的烛火也跟着晃了一晃,而梦中听到的声音就在门外。 脑袋还未彻底苏醒,身体先一步扑过去拉开了房门。可看到门前景象便是愣住,夜风扑面,凉意侵人。我眨眨眼,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是一名黑衣暗卫,正将一团不明物什夹在肘间,那团物什还发出细碎如同动物般的呜咽声。 猫? 看到我,黑衣暗卫垂首道:“小小姐。”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叫我不由眼皮一跳,仔细打量半晌,也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雪域山庄的,但如今是哪边的都无所谓。 “怎么回事?”我问道。 黑衣暗卫举起手中的不明物什:“属下捉到这个小贼,正欲潜入您房中偷袭。” 我定睛看了看,才看清楚那湿漉漉的一团原来是个小孩儿,湿透了的头发贴着额头,鼻子嘴巴都被暗卫的手掌紧捂着,巴掌大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真像一只瘦小可怜的猫。看到我,小孩儿用力挣扎起来,眼里满是惊恐与焦急,晦暗夜色下,一抹幽蓝自那双眼底划过,转瞬消失。 我大吃一惊:“小安?” 黑衣暗卫手下一松,小安挣脱下地,直扑到我身前,双手焦急而混乱地比划着,喉咙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我看了半晌,奈何实在看不懂,但见她一张小脸惶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打量她,就算再要紧,还是得先给她换身衣裳,瞧这可怜兮兮落汤鸡的模样,必定是一路冒雨找到这里,再搁外头吹一阵子风,明日铁定得患伤寒。 我摆摆手让暗卫退下,然而这黑衣卫不知怎么回事,纹丝未动,且面上露出几分踌躇神色来。 我顿了顿,莫名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小安忽然扑上来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力道紧得将我吓了一跳。而就在她动作的刹那,黑衣卫的短刀也贴上了她的咽喉。 纤弱的指尖在我的掌心快速比划着。我一愣,对黑衣卫摆摆手:“没事的,我认得她。” 黑衣卫收回手,眼光却仍冷冷盯视着小安的一举一动。我等她写完,约莫明白过来:“你是说,你娘亲有危险?” “啊,啊……”小女孩一双泪眼望着我,用力点头。 我看看她,蹲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上次,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娘亲有一双蓝眼睛,对吗?” 小安看我一眼,眼中带着几分迟疑,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直直对上我的目光,点头。 我冷眼打量这个小姑娘,她在苏家阴暗的角落里长大,不见天日,可此时却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住处,甚至都没有惊动苏家的人。 想了想,我上前摸摸她的脑袋:“你说你娘有危险?她发生什么事了?” 小安咬了一下嘴唇,摇头,但一双眼却执拗地盯着我,两手仍紧抓着我的衣袖不放。 我微微皱眉,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可是,你若不说清楚,我又怎么去帮你娘呢?”我盯着她的眼睛道。 忽然地,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小姑娘眼中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小安噗通一声跪下,双手紧攥住我的袖口,仰起一张湿漉漉的小脸,望着我。 …… 真是头大。 无可奈何,只得将人扶起来,安抚道:“好好好,你先别哭。” 起身对上黑衣暗卫的目光,我敛了表情:“出什么事了?“ 黑衣卫犹豫片刻,低声道:“小小姐见谅,大……魏公子临走前交代过,只要不威胁到您安危的,一概不予理会。” “哦,”我从善如流点点头,“所以,索尔在哪里?” 黑衣卫:“……” “不是我要问,”我指了指抱着我的腿不放的小安,“是替这个小家伙问,她又不会说话,想问也问不出口。” 黑衣卫愣住,看看小安,又看看我。 我说:“你看,你说出索尔的行踪,让这小家伙去找她娘,这样她也不会再缠着我了,多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问题?” 黑衣卫表情凝重,眼神迷茫,大约是明明觉得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我失望地叹气:“怎么就是个榆木疙瘩呢?” 不想当榆木疙瘩的黑衣卫面色一紧,道:“回小小姐,半个时辰前,索尔姑娘收到一封密信,随后便带了一批府中高手匆忙离去了。” “带了一批高手?”我若有所思。 很明显,在这个雨疏风骤的夜,这批人要去杀人放火。可杀人放火这档事本就是索尔的日常活计,经验颇丰,想来也没什么好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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