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过酒壶摇了摇:“也没有剩下多少了,反正不要钱不喝白不喝,为了不浪费,不如我们……” 话音未落,手上便是一空,酒壶已到了半空,恰巧打掉一截飞过来的凳子腿。 “……” 我默默喝掉最后一杯酒,默默放下杯子。 此时此刻,江胡像只被打得四处乱窜的耗子,惨叫连连,眼见着他挨了好几鞭都没有还手的意思,令我刮目相看,毕竟如今秉承“不欺侮女子”的君子之风已是少见,没想到他平日里粗枝大叶又猥琐邋遢,却居然有这样的风度,着实令我心情复杂。 当然,在不久后得知他之所以不还手是碍于小表妹的身份若是还手必死无疑,我跟着君卿念了一个时辰忏悔经,并在心中给江胡添上一记:弱鸡。 苏迭在两人打起来的时候就从后门溜掉了,我猜测正是他故意告知小表妹江胡的身份,好趁机逃之夭夭,这可太像他能干出来的事了。但鉴于他溜走的方向正是君卿离开的方向,不出意外两人可以在船尾甲板上相遇,若君卿趁机问他小表妹的事…… 做姐妹的岂可没有眼力见呢? 最好是让小表妹和江胡打得越久越好。 于是我热情地鼓起掌来,间或曲起两指吹一声长长的口哨。 小表妹的长鞭在空中乍响,突地化为刺状,向江胡突刺而去。 我眼睛一亮。 这一招又快又狠,江胡躲闪不及,“刺啦”一声,他的左手肘连衣服带皮肉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江胡嗷了一声,站住不动了。 我心头一紧,想莫不是真伤到了什么严重的地方,忙起身去看,却见他捂着手臂,眼睛却盯着地面上遭无妄之灾、被一鞭子撕成碎片的稿纸,目光凄凉宛如弃妇。 小表妹才不给他喘气的机会,鞭子再度缠上来,江胡掉头就跑,一面眼泪横飞地哀嚎,一面朝我的方向狂奔而来。 “花花,救命!” 我愣住。 他奶奶的,老子只想当个看客啊! 江胡的身影快如老鼠,我当即朝一旁闪身,同时脚尖挑起三腿凳,飞起一脚朝小表妹砸过去,想拦下她的攻势,小表妹眉心一皱,瞪我一眼,本要落在江胡身上的鞭子只好偏向,凳子被抽成两半,哗啦散了一地。 然而没料到的是,师姐的动作比我们更快,只听“砰”一声,江胡还不及缓口气,就被踹飞到半空,扑到他身后还未落地的小表妹身上,两人连人带窗户直溜溜地飞出去。 “扑通”、“扑通”。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落入江中,惊得附近几艘船上的人们一阵惊叫。他们观望片刻,见江水中两颗人头冒出来,便又见怪不怪地饮酒作乐起来。 我站在甲板上,手搭额前远远眺望,不放心地问师姐:“你方才用了多大力?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师姐拍拍袖口的褶皱:“死不了。” 我不太放心:“不知那位阿莹姑娘可会凫水?” 师姐:“巧了,她不会。” 与此同时,江上传来微弱喊声:“魏……魏……” “喂什么喂呀。”我嘟囔一句,转身就走,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揪住了衣领。 师姐:“干什么去?” “你管我!” 我扭动肩膀想挣开她的手,但发觉她当真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好叹口气,指指江面上扑腾的人影:“看见没,这种时候鬼都知道要躲开点啊。江胡那家伙惯会逃命,水性极好,他肯定会救阿莹姑娘,你也瞧见了,人家姑娘衣裳穿得那么薄,这一落水可就什么都看见了,若再给他搂搂抱抱一下,那么多双眼睛瞧着,阿莹姑娘定要气得杀人,就算不杀人也可能要挖掉人眼睛,待在这里可不妙。” 师姐松开我,低笑一声:“你如何将阿莹想得这般狠毒。” 我转身看她:“没有吗?她方才对江胡使出的招式,可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 “只是伤了胳膊而已,”师姐淡淡道,“阿莹虽性情骄纵了些,伤人性命的事却是没胆子做的。” 我冷哼:“我怎么知道,我跟她又不熟。” 师姐淡笑:“放心,有我在。” “上一回还说人家索尔姑娘阴气缠身,这一回就是性情骄纵不谙险恶了?”我瞥她一眼,阴阳怪气道,“你跟小表妹很熟哦?” 说完将脸转向一旁,望着沿岸的繁华街市,一名男子正将一枚桃花簪插入身旁女子的发间,我想这男的可真是蠢,选什么花都不要选桃花嘛。 尽管如此,我仍将耳朵用力竖起,生怕听漏了什么,然而半晌都没有听见师姐说话。 我按捺住不去偷看她,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欣赏夜市风景。 “花花这是……” 耳畔忽然响起低低声响,几乎紧贴着肌肤,带着细微笑意:“吃醋了么?” 我惊得一蹦三尺远:“谁吃醋?你才吃醋!你全家吃醋!” 师姐淡淡一挑眉:“小孩子就是脸皮薄。” 我头发都气炸:“你才脸皮薄!你全家脸皮薄!” “好好好,来,别闹了,”师姐牵住我的手,往岸边街市走去,“有想买的东西吗?” 我愣了愣,甩开她:“我才不是小孩子,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师姐收回手,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笑道:“当真是不好骗了。” 我瞪她一眼:“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然后我被拎着后领子拖走。 “想不想吃西湖醋鱼?”师姐问。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咳一声,道:“也、也行。” 师姐说,苏家的厨子年轻时在扬州城最大的酒楼里任主厨,家中一妻一女,一家三口日子尚过得滋润,然而厨子想要个儿子,于是选了个吉日与妻子上山拜佛,拜的是送子观音,兴许是心诚过头了,第二胎竟得了四个男儿,儿子都活了,但妻子难产而亡。丧期过后,厨子又娶了个新妇,新妇过门一月便怀了胎,一胎又生了三个儿子,这下厨子怕了,连夜拖家带口上山给观音磕头,求她别再送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甚是惊奇,只听闻有人求也求不来,却没见过求得太多承受不起的。 故事讲完,我们也走进了一家看上去就很贵的酒楼。 “后来他就去了苏家了吗?”我问,一边打量着酒楼环境。 师姐同柜台后的人耳语几句,转头对我道:“否则他怎么养活他的七个儿子。” 我想了想:“这倒也是。” 再大的酒楼的主厨,也只是个普通厨子,可入了苏家,那就大大不同了,虽比不得皇亲贵胄,但在远离京城的扬州城,某种意义上苏家的地位也不差多少…… 思索间,我们在二楼临窗的雅间落座,不一会儿,四道菜一壶酒被呈上来,不仅有西湖醋鱼,还有蟹黄小汤包、糯米藕和酱鸭脖。 我瞪圆了眼,简直不知道先吃哪个好。 师姐一手支额,一手慢悠悠斟一杯酒,我盯着她手指间转动的白瓷酒杯,恍惚觉得她的手指比那瓷杯更加玲珑秀致。 我狠狠咽下一口鱼肉:“我也要。” 师姐轻飘飘看我一眼,重新斟了一杯推到我面前:“只此一杯。” 我凑近嗅了嗅,有清幽桂花香,与方才船上喝过的有些相似,却又不大一样,桂花的香味更为纯粹。 “听说春满楼的桂花酿有四种,第一种,卖予普通客人,第二种,卖予贵客,第三种,卖予尊客,”我静静凝视杯中酒,低声道,“师姐可知,这第四种,是给谁的?” 一阵夜风穿户,半扇窗牖被吹开,一轮勾月嵌在天幕中,江南的夜是独有的,带着淡淡水汽和花香,不知不觉就令人心恍神迷。 我笑了笑:“师姐还没有告诉我,你同阿莹姑娘,是什么关系?”
第三十五章 我定定看着她,师姐也沉默地看着我,片刻之后,她笑了一声,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盯着她搁下杯子,那白瓷的器皿,在烛灯下散发出清冷光辉。 “师妹又长高了些。”师姐微微叹息道。 这话委实耳熟,她可不就是想说,我的心眼又多了几分么。 仿佛只是随口一诌,师姐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阿莹是南阳王的女儿,她的生母曾经是南阳王正妃。” “南阳……王?” 王?王?王? 我被这个王字深深震惊,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以求证没有听错。 师姐点点头:“没错。” 我呼出一大口气,难以置信小表妹居然是这般尊贵身世,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但是…… 我抬头,仔细瞧了瞧师姐这一身男装打扮,腰间还配了把亮晃晃的剑,一副“明眼人都看得出我是个保镖”的模样。 我试探道:“所以她偷偷雇你当护卫,一路上保护她的安全?” 师姐点头:“护卫倒是没错,但为什么是‘偷偷’?”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然一个堂堂郡主来探亲,怎么就只带了一个护卫呢?很明显是想遮掩身份嘛。”说完将凳子挪近她一点儿:“嘿嘿,那个,传闻阿莹姑娘同吹箫的有私情,是真的么?” 师姐轻飘飘看我一眼:“不好意思,我只是个普通的护卫,这等事并不清楚。” 我:“……” 你他娘才不普通才不普通才不普通! 我翻一个白眼,将凳子挪回去,没好气道:“反正小表妹必定要在苏家住几日的,我早晚会搞清楚。” 师姐执杯的手顿住,目光凉凉瞥过来:“我之前叮咛你的话是都忘干净了吗?” 我用力啃鸭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结果下一刻耳朵就被揪起来旋转半圈,疼得我立刻跳起抱住她的胳膊大叫:“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期间嘴里的鸭骨头悉数喷到她的身上。 师姐迅速收手,厌恶地掸掉衣服上的碎骨头,看着我:“记得什么?” 我揉着耳朵,委委屈屈:“不可冲动行事,不可轻信于人,不可调皮惹事,”说完看她一眼,小声嘀咕,“我这不是还没惹事嘛。” “听师妹这语气,可是还觉得遗憾?” 我捂住耳朵摇头:“不遗憾,不遗憾。” 师姐冷冷看我一会儿,忽地抬起手,我以为又要被敲脑袋,吓得护住额头,结果见她慢悠悠夹起了一块酱鸭脖,嗓音淡淡道:“苏煜的婚期,定在十月初七。” 鸭脖转了向,轻轻搁在我的碗里。 我盯着碗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立刻瞪圆了眼:“你是说,小表妹和苏煜要成亲了?” 师姐道:“这桩亲事多年前便定下,有什么奇怪?” 我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些时日住在苏家,不是琢磨苏剑知中了什么毒,就是琢磨江胡和索尔有什么爱恨情仇,竟然忘记抽出空去了解一下这个三角恋故事,真是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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