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先生沉思完,说道:“单瞧这症状,确实古怪,三公子可记得自己是如何中的毒?” 我忙道:“他不记得!” 君先生气得胡须直抖:“我不是问你!” 我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反正他也说不出话,你问他还不如问我……” 君先生恨恨一甩袖子,执起笔开始写药方。 苏剑知却突然笑道:“看来花花姑娘对我家小三甚是了解。”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三”是苏迭,忍不住噗嗤一笑,瞧见苏迭目光冷冷撇过来,忙住口道:“还行,还行。” 苏剑知目光温和:“不知花花年方几何?” “嗯?”我愣了愣,“今年十六了……” “是小了点,不过,”他微笑道,“倒也可以说亲了。” 说亲?我一脸迷茫望着他。 “花花这般活泼聪敏的性子,我很喜欢。”苏剑知温声道,望着我的目光隐含笑意。 这意思是…… 我当即一个激灵,猛力摆手:“不不不,前辈这可不成,您都有六房妻妾了,您看您身体也不好,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年纪大了,啊也不是,总之我不喜欢您!更不想做您第七房小妾!” 只听两声“啪嗒”,君先生和君卿纷纷掉了笔。 苏剑知僵住,似是给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再度咳嗽起来。 君先生起身抖着手指我:“你、你……”似是气到说不出来话了,又着急看顾苏剑知,颤抖地丢下一句“你给我滚出去!”便忙去为苏剑知运功疗伤。 我缩回脖子,委委屈屈小声道:“本来就是嘛,我才十六,我……” 忽听君卿悠悠地:“苏前辈的意思是,想为你和三少爷说亲。” 我僵住。 我扭头。 我望着君卿。 我用目光剁他的脑袋。 就你长了嘴吗? 世人言恋爱中的人是蠢驴,单恋的人是蠢驴中的蠢驴,世人不欺我。 苏剑知缓过了气,摆摆手:“不碍事,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让花花受惊了。” 我抓抓脑袋,麻木堆起一脸干笑,想着这可怎么糊弄过去,若是再将君卿这个醋坛子打翻一回,可又得花一笔银两买礼物哄他,买礼物倒是不难,可再要让吹箫的送他……我默默瞥了苏迭一眼,这不,送了一回就让他坐了轮椅,要再来一回怕是我跟苏迭得死一个。 小黑倒了一杯热茶给苏剑知递过去,喝了茶,苏剑知缓了口气,道:“不知花花可瞧得上我家小三?” 我不禁一愣,这话倒是委实客气,苏家这般的家世,想来多得是妙龄少女挤破头要嫁进来,当然随便嫁给哪个都成。苏剑知能这样客气地询问一个无根无底的江湖女子,算是给足了面子。毕竟无论怎么看,嫁到苏家都意味着荣华富贵可享尽一生。 哦,前提是小命保得住。 我瞥一眼苏迭,见他一派温和儒雅的模样,低眉敛目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哑巴伤患,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事实上自打进了这个房门,他就收起了往日的散漫戏谑,令我仿佛看到了第二个苏煜,实在看得我牙痒痒。 我再瞥一眼君卿,那微微慌乱的表情,凄楚幽怨的目光,紧紧抿起的嘴唇,再往下,是死死攥紧轮椅的双手…… 我心下一横,忽然间体会到《水浒传》画本子里众豪杰被逼上梁山的心酸。 “前辈的好意花花心领了,”我微笑,起身郑重抱拳施了一礼,倒让苏剑知愣了一愣,“但花花与三公子只是知交好友,还望前辈莫误会。” 苏剑知叹息一声,十分失望的模样:“原来如此,是苏某多想了。” “不过,”我蓦地绽出一个笑容,呲出八颗白闪闪的牙,嘿嘿笑道,“我却知道有个人心悦三公子多年了,只是碍于脸面一直未曾宣之于口,说来他的身份配三公子可是绰绰有余。” 说完冲苏迭挤了挤眼,只见他一张脸猛地僵成石头。 “哦?”苏剑知一愣之下,笑道,“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姑娘?你放心,我苏家绝非看重门第出身的俗流。” “前辈心胸宽广,豪气干云,花花佩服,”我激动道,“其实我说的不是姑——” “闭嘴!” 一道尖细嗓音划破空气,短暂的几秒钟,整间屋子陷入宁静。 我被惊得噎住,宛如一只被食物卡住的鸟,瞪着眼,却强忍着不敢将目光投向苏迭,生怕因此暴露了他,幸好他还知晓用内力掩盖声音,叫人一时间辨不出方向,尚可以糊弄过去,否则,今日这一出就功亏一篑了。 当先出声的是苏家家主:“诸位方才可有听到女子的声音?” 君先生:“有。” 我:摇头。 君卿:摇头。 小黑:摇头。 苏迭迟疑了一下,摇头表示没有听见。 苏家家主和君先生困惑了:“我们听错了?” 我:“听错了。” 君卿轻声道:“当是听错了。” 小黑面无表情:“属下不曾听见女子的声音。” 苏迭:摇头。 苏剑知狐疑地打量我们几人,末了将目光定在我脸上:“花花姑娘方才说——” 我打断他:“哦,我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说着从他面前拖过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那什么,三公子的药方写好了么?我去抓药吧。” 我一面说,一面兀自抬起君先生的胳膊,摸出压在下面的方子抓起来向门外走去。经过君卿时,顺手推走他的轮椅:“你也来帮苏前辈抓药吧。”
第三十二章 然而我推着君卿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身后君先生沉声道:“站住。” 我两俱是一顿,默默扭头,以为君先生已察觉了什么端倪,扭头间还交换了一下彼此心虚的目光。 却见苏家家主轻咳了一声,微笑道:“抓药这等琐事怎可劳烦客人呢,交给底下的丫鬟们即可。”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女一前一后走进来,虽同我们施了礼,但那目光却是不容置喙的意思。我想了想,药材乃是入口之物,也难怪苏剑知谨慎防范,不愿经他人之手。便爽快地将药方递了过去。 “祖父,您方才开给三公子的药里有贯众和血藤,”君卿微蹙着眉,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这两味药的煎法……” 君先生略一沉吟,点头道:“不错,确是有些复杂,需得……” “不如这样——”我打断君先生的话,“苏前辈,我和君卿随两位姐姐同去,也好在煎药的时候指点着些,免得浪费了好药材。” 苏剑知看我一眼,这一眼虽平平淡淡,却瞧得我心头一凉。 良久,他颔首道:“也好,劳烦君公子和花花姑娘了,”说完又看小黑一眼,“送你们公子回房去吧,好生照顾着。” 小黑低声道:“属下遵命。” 出了门,我和君卿要往东,苏迭的谨园却在西面,只得分道而行,待君卿一步三回头了三次之后,我忍无可忍将他强行推走,转身时,听见房内君先生隐约的声音:“苏老爷宽心,我这两小儿跟着我这些年,日日修习药道……” 后面的话,被庭院中潺潺流水声掩盖,听不见了。这便是苏家的园子另一特殊之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些地方的山石与花木的组合,隐隐有奇门阵法的意味,常常拐一个弯,便再也听不见隔壁任何声音。我的想法是,家里边隔音效果搞得这么好的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里面的人普遍喜静,要么普遍心术不正。想想左边竹林里一个姑娘遭遇叵测正扯着嗓子喊救命,然而前方石桥上经过的人却一丝一毫也听不见,啧。 我戳一戳君卿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询问,可否察觉这院子有不妥的地方。 这位打小长于江南富庶世家的贵少爷闻言,云淡风轻道:“你说那些藏了阵法的山石水景么?南方有些大世家里确实会请专门的师傅来建造。” 我一愣,没想到这还是一种流行。 君卿似乎来了兴致,一边在走廊上缓行,一边随手指向一处偏安一隅的棋台:“你看那里,其实是两条边界长廊的起点,一般会打造得较为小巧,不引人注意,这在太极中便是“一”,古言‘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于心上起经纶’……” 等他说完,我们发现已迷了路,而方才一直走在前头的两个侍女,早已不见人影。 正是夕阳西坠之时,照得四角飞檐似镀了层金光,一阵风过,廊下悬挂的护花铃清脆响动,惊走欲来栖息的鸟雀。 这其实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依照常理推断,我和君卿自是不能顺利去到药房的,就算去了药房,那两个会功夫的侍女也必定会想方设法不叫我们碰到药材,原本还想着只要时刻留意她们暗中的小动作,便可以避免被引上岔路,结果君卿的一通念叨,倒是让我们自己走上了岔路。 索性停下脚步,坐在一片凤尾竹林旁的石椅上歇脚。我摇头感慨:“这般重的防范之心,行事又处处谨慎,正所谓发短心长,注定当不好一个和尚。” 君卿偏头看我:“你是说苏前辈?” “你说呢?”我瞟他一眼,旋即想到什么,又眼前一亮,凑近他道,“你方才可有听君先生说,这位苏家家主到底患了什么病?” 君卿顿了顿,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我来了兴致,凑他更近,神秘道:“果真有不可言说的隐秘对不对?” 君卿摇头:“祖父未曾提到苏前辈的病症,大约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了决断罢。” “啊……”我可真是好不失望。 但又见君卿若有所思,我小声问:“怎么?” 他蹙着眉,道:“看祖父给他下的方子,倒不像是治什么病的。” 我一愣:“不是治病,那是什么?” 君卿抬头看我:“解毒。” 论起苏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要说没人想干掉苏剑知才叫奇怪,况且苏府这样大一个府邸矗立在扬州城,那就是活活的靶子,如果苏剑知学习君先生的穷苦精神,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且时不时出门游历让行踪显得诡谲不定,说不准遇上的刺杀和暗算还能少上一些。只可惜,有钱人之所以要有钱,一开始的初衷都是为了买大房子,买了大房子以后,自然还要添些贵重古董饰物,这样一来就越无法舍弃,只好找更多的护卫来自保,可家里面人一多,遭到身边人暗算的几率更大,这是个死循环。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根据君卿的观察,君先生开出来的药方不单是解毒这么简单,准确地说,应当是拔毒。因苏剑知中的是慢性毒,下毒人每次用的剂量虽少,却积年累月,据君卿不准确推测,约有五六年了。 陈年的毒,自是不可能一下子解开的,同下毒一样,也得一点一点去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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