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我的话,小白那边一群人动作蓦然加快,不分雪域和徐家,一个个手中刀剑挥舞得像切包谷割韭菜。 “伯父,你看,你逃不了了,”我呵呵笑道,见他面色果真阴冷下来,似是还压抑着愠怒,便歪一歪头,弯着眼睛道,“不如这样,你来帮我杀了无常,我就留你一条命,将你带去雪域山庄颐养天年,如何?” 这话说完,师姐再度一皱眉,徐蔷薇“嗝?”一声,向我投来个“你疯了?”的眼神。 我装作没看到,对苏剑知笑眯眯道:“你看,这里现在我最大,我是魔教教主诶,我要做什么,有谁敢拦我?”又缓声劝道,“无常是我教叛教贼子,和伯父你比不得,就算我不杀他,长老们也不会放过他,他不死也得死,但伯父你死不死……我还是说了算的。” 有一瞬间,苏剑知眼中露出讶异神色,但很快便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看我,又看看师姐,再看看徐蔷薇,最后瞥一眼小白那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抽风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皱眉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想起从前师姐们讲的话本子里,有些坏人死到临头都会莫名其妙大笑一阵,但眼下他也没有到死到临头啊。 然而,就在这一阵诡异的笑声中,变故悄然而生。 师姐和徐蔷薇当先察觉,眼神如电扭头望去,我跟着她们转头,赫然看到小白那边已剩下了寥寥数人。 浓烈的血腥味此时才铺天盖地而来,呛得人几乎难以呼吸。 寥寥数人活着——然而,他们对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才能在这几息之间,无声地杀掉那么多人? 陡然间,一股阴森的寒意沿着脊椎骨迅速爬升,我一动不动僵立着,全身的血都似停止了流动一般,呼吸顿住,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我想,到底是谁?这个时候会出现的人,无常?还是……了懿方丈? 心头忽地雪亮,我霍然睁眼,懊悔地想,我怎么能漏掉了这个人呢?我先入为主地以为那根绳子上只有两只蚂蚱,但如果……是三只呢? 然而不论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我都顾不得了,我只知道,小白此刻十分危险。 我毫不犹豫收剑掉头,风一般向小白掠去。 凌厉的剑光惊电似的横空划过,落在小白身侧的一瞬,漫天银光也同时洒下来,我将内力注入剑身,反手抛出,枕星剑化为一道闪电四处回翔,护住我和小白周身。 也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感觉到,就像绮望一样,这把剑从一开始便接纳了我,仿佛彼此能够感应到一般,剑随心动,亲切而自然,宛如相识已久,宛如温柔的守护。 这是枕星剑,是我父亲的剑。 我的眼底忽地涌起一股热意。 是巧合?还是我的错觉?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一瞬的恍惚后,耳中忽听见“铛”一声,似是剑身撞上某个冷硬之物,将其弹了回去,借着昏暗光线,我看到一个模糊的形状,还没判断出来是什么玩意儿,小白的声音在耳边乍响:“判官笔!” 阴阳判官笔,一头为阴阳爪,一头为笔刺,左右各附半月形弯刀,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武器,只有一人会使用的武器。 无常。 意识到不是了懿方丈,我紧绷的心弦松了一分,但随即又重新绷紧。 只听说这位昔年长老武功极高,没想到竟他奶奶这么的高,今晚若不是有枕星剑,我和小白简直就是两根绿油油的韭菜一割就断。 但话说回来,我那个疯子外公到底怎么改的武器,没听说过判官笔还能被当做血滴子一样抛来划去,脚下的黑衣影卫就是被这么无声而迅速地划破咽喉……这简直不合常理! 被枕星剑打出去的判官笔消失在黑暗里,我和小白几乎全副心神都落在那看不见的暗处,柳二无声出现,护在我身前,一向石头般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冷峻神色,也不知是在沉默地谴责我冒然出头,还是这次的对手连他也不得不严肃对待。 能让雪域影卫色变的,那必是会丢性命的事。 心头一片冰冷,这是我身为教主的失误,是我轻率行事的后果,倘若今夜身边这些人有一人出了事…… 我抿紧嘴唇,思考要不要派人回去通知二师叔,可又想到若是当真打不过,等二师叔赶来怕也是晚了,如此一来便只有…… 目光落在那一车木箱上,拉车的马已被影卫当先斩杀,我暗暗咬牙,就算杀不了人,至少也得把这批东西带走。 这么想着,余光里师姐身形忽地一动,我悚然一惊,忙抬眼看去,苏剑知不知怎地竟然挣脱了挟制,朝向方才那判官笔消失的黑暗里掠去。 我的目光陡然一凝,这他娘是要跑了! 电光火石间,我心念电转,追上去就意味着要同时对付他和无常,这两只蚂蚱联手我们不一定有胜算,不追倒是能拿走这批藏书秘籍,但这两蚂蚱…… 事后回想,我到底是不够阅历丰富,不够心理阴暗,那短暂的一刻完全没想到若是没有了傍身之物,苏剑知要如何自处,也没有仔细揣测这两只蚂蚱的利益关系——当无常意识到雪域山庄的人已经出现,他还会不会放任苏剑知这个明靶子在青天白日下活蹦乱跳? 于他而言,比起向了懿方丈邀功,隐瞒身份、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因此,当听见那一道带着惊疑的惨呼声时,我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感受来。 师姐和徐蔷薇将人从草丛里拖出来,苏剑知脖颈上那道被划破的小伤口变成了大伤口,从左侧直直贯穿到右侧——判官笔的弯刀割破了他的喉管。 草丛深处,杳无声息。片刻间夺走几十条性命的人,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我扭头看小白,他沉默地望着黑暗中高耸矗立的龙虎山,衣摆上染满血迹。 在苏剑知面前蹲下,我扒拉着观察他喉间的伤口,徐蔷薇瞪着眼问:“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想饶他一命?” 我摇摇头:“没有啊,方才那些话都是骗他的,”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已经快死了。” 所以也用不着骗了,这个人彻底没了用处。 可不知为何,我的手指仍然紧紧用力,按住他的咽喉,另一手里的枕星剑硌着我的掌心。我想若是君先生在此,说不定还能救回他半条命,起码,能让他开口说最后几句话。 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他,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得到答案。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父母?” 不假思索地,嘴巴快过脑子,脱口而出,说出来之后连自己也愣了一愣。 手掌下的人呼呼喘着气,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分分惨白下去,眼神涣散却又急切地盯着我,这才是死到临头的人的表情,恐惧、挣扎、求救的表情。 “因为一山不容二虎?因为你需要名声,需要势力?” 我自顾自地发问,他却已不能说出半个字。 “所有人都喜欢慕星楼是不是?连你的妹妹也爱他是不是?他代表着光明,你却是阴沟里的老鼠,你嫉妒他是不是?” “还是你没想到他对华婴是认真的?你没想到灭了魔教会让你的好兄弟活不下去?”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利用华婴毁了他?你知道杀了我娘我爹他必定活不下去?” “你们曾经也是朋友……” “我爹和我娘,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遭一切都沉默下来,无一丝声音,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永恒的静默的夜。 这样的静默,给不了我任何答案。 地上的人渐渐没有了声息,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闭上眼睛,那直视苍穹的仇恨的不甘的目光,仿佛是他一生的诠释。 又如何呢? 与背叛者为伍,就注定遭遇背叛。 我慢吞吞起身,盯着脚下的尸体看了会儿,道:“我的父亲若是还在,他定是下不去手杀你报仇的,我虽不是他,但我是他的女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也能想得到,这样也好,恩恩怨怨,等你见了他们,自己做个了结吧。” 说完这些,我扭头看向小白,若无其事地吩咐:“那个,回头让苏迭来收尸……” 刚说完,耳中忽地听到一阵奇怪声响,像是田间的蛇“咝咝”吐着信子,但却又有些不同。 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冲过来的师姐一把抱起,视野中,徐蔷薇小白一干人纷纷起身疾奔。我忽然想到,那不是蛇吐信子,那是某种东西燃烧的“嗞嗞”声,这声音我在很久以前听过,那是在桃花林和君先生捣鼓火药炸熊窝的时候。 那是引绳的燃烧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轰!轰!轰!” 只是瞬间,整个鸿来客栈被炸得粉碎,冲天的火光熊熊燃烧着,将周遭的一切挟裹进去,火药呛鼻的气味随风弥漫开来,爆炸的威力仿佛让整个小镇都为之一颤。 师姐紧紧搂着我,伏在草丛间,良久,待周遭彻底平静下来,才微微起身,手掌抚上我的脸颊,皱着眉咳嗽两声,道:“有没有事?” 我急急摇头,一颗心悬在半空,连呼吸都不敢,双手在她身上胡乱地摸索:“你呢?你有没有伤到?伤到了一定要说,不准瞒我……” “花花。”师姐低柔地唤一声,拉下我的手,将我重新搂进怀里。 她的下巴贴着我的额头,手掌按住我的后脑,胸腔有些急促地起伏着,但气息却是稳的:“我没事。” 我这才放下心来,从她怀中探出头,四下打量着,叫道:“小白?小白?柳二?” 不远处草丛一动,小白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没事。”紧跟着,是柳二的一声低哼。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冒出一道人影,徐蔷薇单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搭在眉间,一副眺望的模样,没事人似的感慨一句:“我的娘咧。” 我跟着她望过去,只见鸿来客栈前人影晃动,阵阵惊呼声夹杂着泼水声遥遥传来。 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包括那一车价值连城的书卷秘籍。 此时回想,那火药或许是趁我们留心苏剑知的时候抛下来的,也或许是一早就藏在板车上的,也或许,是更早之前就藏在那些红袍人身体里的——君先生曾经说过,早年霹雳堂的杀手贯会使用这一招,以人为炸药,令人防不胜防。 好他娘的一手毁尸灭迹! 毁了苏剑知的尸,灭了藏书的迹,如此一来,人物俱销,当真是干脆利落,不愧是雪域山庄出来的人。 胸中余悸渐渐褪去,怒气便嗖嗖地涨上来,想到那可是价值连城——价值连城的一车东西!心中便十分愤懑不甘,夹杂着一丝被暗算了的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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