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枝垂下眼帘:“可不好说。”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意思也不明确,不过闲聊而已,林闻溪没有细问。 乔枝却在她走后,突然对系统说道:【系统,我还是觉得朝颜很像叶昭。】 【啊,】系统懵懵地回了一句,【系统知道呀。】 这件事从乔枝第一次见到朝颜的时候就说过了,达成确实有点像,但细看又不太像的共识之后,她们就不再说起这件事了,系统不知道为什么乔枝这会儿突然提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枝原来想这么说,但最后只是道:【算了,应该是我异想天开。】 等她离开这个世界,她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被这个世界模糊掉,到时候内娱的天降紫微星应该是朝颜了吧。 乔枝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可是另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可不好说。 和系统的这一段对话,和乔枝心中忽然升起的怪异念头,只是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一人一统遗忘。那天之后拍摄仍在继续,最后在正月二十那天结束。那个时候剧组已经不在虞荷村了,她们紧赶慢赶,在房子租期截止以前拍完了在村里的戏份,然后去城里补上剩下的。这部分的戏不多,林闻溪的良心难得活了过来,放慢了拍摄进度,以和以往比堪称度假的强度慢悠悠拍了四天后,林闻溪留在原地,趁着状态还在粗剪电影,乔枝则是飞回北京去中戏点了个卯,上几天课。 她闲了下来,朝颜这会儿则是忙得不可开交。 《公元七五五》年后立刻开拍,不过起初几天肖黛没有安排拍摄任务,而是把演员统一集中起来上课。历史纪录片出身的导演对电影中的历史细节特别讲究,绝不允许自己犯那些所谓历史片中的低级错误。于是演员们上午和高中生一样起床,去听肖黛特地请来的教授给他们讲公元七五五年前后的历史,与当时长安城内的社会面貌,百姓的生活习惯,每天上课前要抽查前一节课的内容,课后还有小测。演员们个个碰着笔记本记笔记,晚上回酒店还要背书,当真和高中生没啥两样了。 下午片中的每一个主演则要跟着不同的老师学习仪态,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代表了当时长安城内中下层的一种身份。肖黛在这一件事上要求尤其严格,力求平民像平民,军士像军士,宫女像宫女。 但这段时间严格说起来也没有很忙,至少课后和晚上朝颜还是能给乔枝发消息的,等课程结束正式开拍,工作强度高到让朝颜往往回酒店后倒头就睡。 肖黛比之林闻溪是另一种程度的卷。 林闻溪十分讲究主演的状态,在她的片中内容精华大部分都放在了主演身上,对环境和群演反而不太考究,而且她拍的都是现代背景贴近现实的片子,不太需要考虑背景的合理性,只要主角演好了整部影片就好起来了。但是肖黛的历史群像不一样,她不仅对主演有着高要求,对配角,乃至对群众演员也有一定要求,而且为了呈现出安史之乱前长安城内的繁华景象,一个片段里往往会出现几十个演员,多的时候甚至会有几百个演员同屏,往往哪里就掉了链子,不得不从头再来。 朝颜有的时候能强撑着乔枝发一句晚安,有的时候碰到床的瞬间就昏睡过去。 当然有的时候她也会空闲一整天,毕竟群像片哪能天天都有她的戏份,于是每每这时朝颜就会把之前几天的聊天量一次性聊回来。 《公元七五五》选角虽然大胆,没有全部采用知名演员,但是这部片子实际上有着政府投资,资金充足。预算方面没有压力的肖黛导演精益求精,光是筹备阶段就花了七年,之后的拍摄也足足用了一年,当影片中的公元七五五年过去,现实中也又过去了一年。 一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但如果把范围圈定到两个人之间,最有必要一提的就是,这一整年的时光里,乔枝和朝颜都没有见面。 拍摄结束的那个冬天,《掀桌》终于上映了,在一众阖家欢乐的电影里头,这部片子显得格格不入。如果是在22年以前,这部电影或许不会像林导以前的电影那般默默无闻,但也恐怕难以取得它如今实际上取得的关注。光是“乔枝在《夏风》以后的第一部电影”这一名头,就可以让许多观众不在乎它的内容直接走进电影院。 《掀桌》的基调和方栀子三部曲截然不同,但是和林导以前的电影也不太一样。 前半部分电影简直可以直接混进同期上映的其他合家欢喜剧里,但是在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影片内容却骤然一变。 二十多年前,林闻溪拍出了她的毕业作品《返乡》,电影里没有直言,却处处体现出了胡婷这个农村女孩似有家乡,实无家乡,以农村出身女子为代表的庞大女性群体自出生起就无处为家,漂泊天地之间的迷茫。二十多年后,社会大变样,女性思潮在进步群体中间涌动,于婉这个和胡婷背景相似的女子,在返回农村老家遇到和胡婷遭遇类似的事情时,却做出了胡婷没有做出的举动。 电影里的于婉,在大城市做着白领的工作,虽然收入水平在她打拼的城市中平平无奇,但是在家乡人的眼中,毫无疑问已经是一个顶顶有出息的人。光是看的穿着打扮就可以将她和村里的同龄人区分开来,在那些同龄女孩大多已经有了孩子,不施粉黛,脸颊被冻得通红,穿着臃肿的棉袄,伸出因为家庭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去抱孩子时,于婉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简约修身的大衣,染成冷茶色的卷发落在衣服上,肩上。 放在外头相当普通,甚至有些保守的打扮,放在村里却算得上前卫。 这样的于婉,当然不只是外表不一样,她的眼界,她的思想也已经不一样。 回到村子的第一天,她看着女人被赶到厨房里干活,看着男人们在大鱼大肉,抽烟喝酒的时候女人们只能围着边上多是素菜,肉菜半天才能上来一道的小桌,听着七大姑八大姨们数落她不着家,说着些女人再厉害能有什么用不还是得成家的话,又被迫接受了许多和歪瓜裂枣的相亲安排,三年抱俩的“美好祝福”,还一不小心知晓了她不在村中时村里人对她这样在外头打拼的女人带着颜色的闲话。 终于,于婉爆发了。 在饭桌上,她掀掉了男人们的桌子。 电影的前半段,发疯文学在于婉身上得到了酣畅淋漓的体现。 她掀掉了男人们的桌子,把人一个个赶去厨房,痛骂了他们甩手掌柜,把所有辛劳事全部推给女人的行为。她让他们看看自己母亲被冷水冻得通红的手,看看自己被土灶里溜出来的烟熏得不断咳嗽的姐妹,看看自己媳妇因为晚上哄孩子一夜夜熬出来的眼睛底下的青黑,有的男人想拿他们在外赚钱说事时,于婉将女人因为平时干农活,冬日里铲雪皲裂的手拉到他们眼前。 没有人能说得过能言善辩的于婉。 最后,还是太爷作为这里最大的长辈出来打了个圆场:“婉丫头有出息,见过世面,时代是不一样了,你们平时也别光在家里躺着,也要多帮帮自己的媳妇。” 林闻溪将这一段拍得妙趣横生,看到那些平时不事家务的男人们被于婉说得无言以对,最后在太爷的发话下一个个在厨房里手忙脚乱,闹出种种笑话,被发配去带孩子的几位更是被孩子吵得恨不得去撞墙时,不仅电影里围观的女人们在笑,影院里观众也笑得前仰后合。 于婉好像获得了大胜利。 她掀掉的不只是一张桌子,也是延续无数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纠正的陋习。 可是很快,剧情就急转直下。 第二天,身子看上去很硬朗的太爷死了。 没有意外,太爷在睡梦中无疾而终。不过太爷已经九十四了,不管放到哪里这个年纪去世都是喜丧,家人们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太爷一过世,早已备好的殡葬用品就被拉了出来,原来吃饭的大院里搭起灵堂。 提前拍好的遗像供奉在最中间,瓜果糕点一一供奉上,孝子贤孙们排队进去哭丧。于婉也想要进去,可是却被人拦在外面。 “女人不能进。”这就是拦住她的理由。 毫无道理,性别就是唯一的原因,只有家里的男丁才能跪在遗像前哭,女人们早已识趣地退在屋外,去做各种脏活累活,毕竟丧事可不是搭一个灵堂就能解决的,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要准备。 停灵七天,太爷被送去附近的火葬场火化,灵堂里亲人们挨个去遗像前看太爷最后一眼,和太爷告别,于婉依旧被排斥在外,和其他身着黑衣的女人们守在外头,只能远远地看。火化以后,太爷的骨灰被装在了一个小坛子里,又被长子捧着护送回村里。 当地规定不得土葬,所以停完灵太爷就被送去火化,但是火化回来,类似土葬的排场却一点不能少。一个特质的小棺材把骨灰坛装入其中,由四个人抬着,位于送葬队伍的中间。 送葬队伍长长一条,一直将小棺材送到山上早就建好的墓地那,就等到了地方将太爷和太奶合葬。出殡的队伍总算没有再把女人们排斥在外,但依旧是孝子贤孙开路,女眷的队伍单拉出来,缀在最后头。 于婉很是不服气,若分关系亲疏远近,她是太爷直系的曾孙女,小时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和更早过世的太奶与太爷住在一起的,为什么那些侄辈,要不是这次送葬压根见不到的人都比自己离太爷更近? 看出于婉的委屈,恐是害怕她不分场合闹事,走在于婉前头的姑姑扭过头低声对她说道:“别多事,你能把桌子掀了,还能把供品掀了,把遗照掀了,把棺材掀了不成?” 于婉哪是那样不分轻重的人,但是姑姑的话,却让她心里多了一丝迷茫。或许在家务这样的小事上,她只要闹腾过,别人在她面前好歹会做做样子。可是在丧事这样的大事上头,哪怕她被排斥在外,哪怕这依旧不公平,可是不提她要是逆着古往今来的观念做事要受多少指责,就是单问她自己,她也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了太爷的丧事。 丧事之后,就是分家。 太爷在世的时候,于家尚且凝聚在一起,太爷走后,家里人心顿时开始浮动。太爷留下了一部分遗产,而太爷在的时候有一些田产划分不明确,却因为在长辈面前不想闹得难看就一直处于和稀泥状态,现在又有人提出来要明确分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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