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鸣不说话了。 仅从现场和死者身上遗留的线索来看,看不出他杀的痕迹,额头上的伤口并不是致命伤,尸体符合冻死的特征,基本可以断定是意外死亡。 他们人手虽然不多,但是检查得十分细致,在尸表和现场没有检查到可疑情况后,梁文武先是通知了死者目前唯一的家属何沼过来,在没有他杀嫌疑的情况下,要不要进一步尸检,甚至解剖检查还得征询家属的意见,除此以外,梁文武一边又调查起死者近日的社会活动情况。 由于何伟健本来就是他们所里的重点观察人员,梁文武有平日里与何伟健接触较多的人的联系方式,所以这一调查进行得十分顺利,没过多久就从何伟健以前的牌友那里得知何伟健最近在地下赌场欠了一大笔钱,这会儿正东躲西藏地躲债,因为囊中羞涩,加上想要躲催债电话和催债短信,连电话欠费停机都不再管。得知此事后,梁文武也不奇怪他昨晚为什么要走那些偏僻的小路,多半是怕被催债的人看见。 梁文武很快又联系上了何伟健常去喝酒的那家小饭店的老板。 老板一五一十地交代何伟健昨晚去了他店里喝酒,他本来还想给何伟健喝自己酿的度数比较低的米酒,对身体也好一点,但是何伟健不领情,非要喝白酒。 梁文武问他:“何伟健昨晚喝了多少?” 老板记得清清楚楚:“半杯米酒,半斤白酒。” “嘶。”梁文武倒吸一口凉气,半斤白酒下肚,人还能有多少意识。 老板忐忑不安道:“他以前喝更多都有过,经常喝个一斤,昨晚还是他钱不够,我又不想给他赊账才只卖了他半斤,我也没想到他后面会出这种事——梁警官,我不会要负责任吧?” “没事没事,”梁文武说道,这种事情也怪不到卖酒的人身上,“保持电话畅通,要是后续有情况我再找你。” 说着,梁文武就挂断了电话。 尸表检查和现场调查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梁文武等待周法医检查完毕后才通知的何沼。由于今天是工作日,何沼照理来说还在上学,所以他是先打的何沼班主任电话,再由班主任告知何沼,给她请假到成林路这边来。 从最近通话那里翻出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时,梁文武心里头还在嘀咕着,没想到不到半天就联系了第二遍。 上一遍联系是通知班主任杜永良的死讯,还有她班上一些同学的伤情,顺带询问一下班主任这些学生近段时间在校内的情况。杜永良带去的那伙小弟有不少都是同班同学,除去杜永良被顾平准失手打死外,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受了点伤。 遇到了这种事情,再接起梁文武的电话时,班主任声音都是发虚的,刚开始还以为哪位同学又出事了,知道出事的是学生家长后甚至还松了口气。 假条很快就开了下来,这地方距离松兰三中不算远,反正都在东城派出所的辖区内,何沼是走路过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梁文武对这一家的情况比较关心,但由于自己平日里工作繁忙,委实抽不出多少时间,仔细想想自从新学期开学那天与何沼见过一面后,这么长的时间里竟是再没见过了。梁文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有了错觉,他总觉得何沼和上次见面比起来精气神好了许多,人也没有那么阴沉了。 何沼是离了学校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校服。围观的群众已经散去,她对着边上的门牌号找了过来。走过来的时候步子不紧不慢,表情也十分冷淡,显然对何伟健的死并不关心。 来到现场后,她甚至只看了何伟健的尸体的一眼,在瞧见何伟健确实死透了以后,那一眼中倒是有些惊讶,只是这惊讶的情绪一下就消散了,她紧接着就语气平静地问梁文武:“怎么死的?” “初步判断是醉倒后跌倒,磕到石块陷入短暂昏迷,然后冻死的。”梁文武斟酌再三,还是没法对着何沼说出“节哀”两个字。 这个词显然没法放在何沼身上。 “我知道了。”何沼点点头,不甚在意道,“死亡证明是公安开对吗?” “我们判断何伟健是意外死亡,排除他杀因素,因为所里人手有限,意外死亡的尸体我们一般不会解剖。但如果你有异议的话,或者想要界定谁来承担你父亲的死亡责任,可以申请进一步尸检。”梁文武道,“如果没有异议,所里会开具死亡证明,你自己或者我们帮你联系一下殡仪馆那边。” “没有异议,我现在跟你们去派出所吗?”何沼干脆利落说道。 “是这样,何伟健的身份证在身上,户口本我们没有找到,应该是放在家里对吧?你和这位李警官回家一趟,他会告诉你要带上哪些材料的,你们一起去所里一趟。我的话在这边再留一下,既然不进一步尸检,那我就直接联系殡仪馆了,我在这里等殡仪馆过来把人拉走。”说罢,梁文武示意李冬鸣赶紧去何沼那头,然而李冬鸣半天没有动弹。 这小子在搞什么? 梁文武心里纳闷,然后就看着李冬鸣往前几步,一脸严肃地看着何沼问道:“何女士,请问您昨天晚上在哪里?” 梁文武:“……” 何沼笑了一声,也不恼怒,如实答道:“放学以后我在校外祥记餐馆吃了一顿饭,然后就坐公交车去给一个学生补习。那个学生住在西城南春苑,补习一直进行到九点半,我坐九点四十五分的末班车回的家,到家的时候应该快十一点了,洗漱完直接就上床睡觉。警察同志,还有别的问题吗?” 根据饭店老板的说法,何伟健是在十点前离开的,而小饭店距离此地半小时不到的路程,何伟健倒地的时候,何沼多半在公交车上。 梁文武狠狠拍了李冬鸣的后脑勺一下。 李冬鸣结结巴巴道:“没、没问题了……” 梁文武瞪了李冬鸣一眼:“还不快去!” 李冬鸣赶紧上前几步:“何何何何同学,我陪你去家里拿材料!” 依旧是步行过去,何沼根据李冬鸣的指导找齐材料以后,又由他陪同去东城派出所。 在路上,李冬鸣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之前脑子抽了,想到何伟健以前的事情,贸然怀疑了你。” “没事。”何沼并不在意。 她甚至觉得李冬鸣的怀疑也不算无缘无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确实每天都在计划着要如何将何伟健这个人渣送进地狱。 “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李冬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对于亲人的意外离世,何沼连惊讶都情绪都难以寻得,从头至尾漠不关心。 “为什么要难过呢?”何沼语气淡淡,“一个早就该死的人苟活了这么多年,只会感觉遗憾才对。他死了就跟摆脱掉一个累赘一样,总算能够继续向前了。” 李冬鸣没再说什么。 他们来到东城派出所,很快何伟健的死亡证明就开了出来,梁文武那边也表示殡仪馆已经把何伟健拉走了。何沼丝毫没有悼念的打算,要不是火化也需要走一些程序,她完全不介意拉过去就火化。为了避免殡仪馆对骨灰的处理太过人道,明天火化完她还是打算拿回来,择一下水道倒掉。 给何伟健做尸表检验的周法医,离开成林路后又立刻赶赴下一个地方。作为东城派出所唯一法医的他这几天会相当忙碌,不仅要验杜永良的死亡原因,还要去验在昨天那场群架里受伤的人的伤势。 和昨晚那件大案比起来,何伟健这出意外死亡完全是件小事。杜永良一案牵涉的人员太多,所里大半人手都调了过去,协助何沼开完何伟健的死亡证明以后,李冬鸣又立刻跑去帮忙。 何沼走的时候是自己离开的。 身上好像卸下了重重的担子,她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脚步都轻飘飘的。 还没走出东城派出所的大门,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何沼按下接听键。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有一会儿,才传来一个声音,“杜永良死了。” 何沼并不意外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她听见对面长长呼出一口气的声音。 何沼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和爸爸妈妈说过了,我们决定明天就离开松兰县,去南方生活,以后应该不会回来了。”电话那头说道,“……我原来以为,我会因为恐惧不再回到这里,但是现在想起以前的事情,居然不太在意了。我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法改变,有些疤痕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消退,我也许不会有完全放下过去的事情的那一天,但是你说的未来,我能看见了。” 何沼轻声道:“恭喜你。” “谢谢你,何沼,有缘再见。” “再见,于晴。” 电话挂断,声音消散在风中。 何沼步下派出所门前的台阶,离开派出所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小广场,在天气晴好的周末,广场上会颇为热闹。不过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好,暗沉沉的云朵层层堆叠,只有一缕阳光努力从云层的缝隙间钻出来,时间还是工作日,小广场这时候很是冷清,摊贩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 不过这会儿已经到了下班和放学的时候,想来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热闹起来。 何沼漫不经心地要穿过这片广场,她其实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但是突然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天寒地冻的时节,广场中央的喷泉已经停掉了,有人正坐在水池的边缘,吃着一根糖葫芦。 何沼瞪大了眼睛。 那人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在瞧见何沼之后,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她没有起身,但是抬起手用力挥了挥。 “乔枝,”何沼大步跑到她跟前,“你怎么在这里?” 乔枝道:“我猜你需要到这里来一趟。” 只是一个对视,她们就已经交换了很多事情。或许在很早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有所感觉,只是默契不言。 何沼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可以看出乔枝今日的心情很是愉快,她开开心心继续吃着糖葫芦,何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可以分我一颗吗?” 正叼着一颗山楂的乔枝点了点头,区区一颗糖葫芦,她大方地把糖葫芦串往何沼那边递了递,何沼却抓着她的手腕推到一边,凑过来抢走了她嘴里的一颗,抢完还嫌不够,轻轻咬了她的嘴唇一下,嚣张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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