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巴掌,将单凤鸣扇得偏了头,沈素衣容不得他说一句坏话,但面色始终无喜无怒,话语都是平淡,“注意说话。” 我问。 “为什么是柳梦。” 为什么偏偏是她。 旁人死活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要一个柳梦,想与她去往那绿原野,在那里厮守一辈子。 这种要求很难吗? 单凤鸣答:“既然她不会喜欢我,我又何必留她,你们这样的人,不被唾弃鄙夷都算幸事,你该庆幸自己安然无恙活到现在,若她能救我一命,也算积了件天大的福德,我这是帮……” 恶毒的言语霎时止住,我大喘着气,回过神来时,银刀已经扎在他大腿上,鲜血直流。 但却不是出自我手,握住刀的是沈素衣。 她拿出白帕子团成团塞到单凤鸣嘴里,阻止他发出震耳的嘶喊声,单凤鸣疼得身子打颤,后仰,脑袋不停往后撞。 沈素衣有点不悦:“凤鸣,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没看到她已经难呼吸了吗?你可不要来害她。” 血顺着裤筒淌到地上。 浓郁的血腥气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场面的确残忍可怖,但这是他应得的。 沈素衣用带血的手帮我顺背,用对单凤鸣还更轻柔的语气对我:“好啦,现在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下回记得擦亮眼睛,识人才清。” 门外,警笛突兀响起,划破寂静的长空。 紧接着大门口传来闷沉的撞击,喇叭声遥远模糊,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只有几个字眼清晰:开门,还有放弃抵抗。 然而警察到达不过一分钟,厅门前突然腾起火。 放眼看去,烈火绕厅一圈,火光熠熠,有的爬上窗柩,有的漫上门框边…… 我到这时才明了血腥味里夹杂的古怪味道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下地狱?这分明是要拉上这屋中的所有人一并葬身火海中。 黑烟滚滚,我咳嗽不止,沈素衣看了眼我,唤来一个手下来擒住我手,我被那股蛮力弄得跪下。虽有预感今日或许会逃不出这儿,可我不知这将我往尚未燃起的门外扯去又是和新计谋。 “沈素衣,你又要做什么?” “我没要做什么呀。” 橘红色火光将她苍白的脸平添颇具迷幻鬼魅的神采。 她稍弯下身,怜爱地揽抱住单凤鸣的脑袋。 冲我笑笑,很认真地说。 “我一直想结束这样的日子,一直想。” “这烂脚烂心的人生太乏味。” “我虽无法决定我的生,但可以决定我的死。” 她的遗言说得正式又沉重,我没想到她生命的终点会在这里。 “传言火烧可洗清此生业障,保来世无忧。也不知是真是假。” “叹铃,不必同我下地狱,你想要什么,现在我都给你,两命抵一命,怎么样?” 她笑得太轻松,太如常。而她双手之下的单凤鸣认命闭上眼,流下泪两行。 “不……不要……别这么做……” 他们必须活着,活着才能算赎罪。 我慌不择路,想去扯她那马面裙尾,企图让她中断这种决定。 可我过不去,那手下将我与他们拉开距离,扯住我不断往门口走去,我连阻止他们赴死的机会都没有。 漫天火海里,她留给我最后一句话。 “只拜托你一件事,如果见到我妹妹,记得对她说,这是我自己选的。” 抓住我的男人带我避开掉落的木柱房梁,一路护我到正大门前,松开我后,头也不回地扑入火海中,同样是做好赴死的打算。 火势迅速蔓延,门外人在喊快救火。 滚滚浓烟掺着火星飘向天空,被火包围的木制门窗,逐步坍塌,扑簌簌掉落,不断堆叠堆叠再堆叠,于烈火中发出凄惨刺耳的喊叫。 而厅的中央,热浪曲折的空气里,那个清瘦的女人,接过仆人递上的一杯茶,仰头喝下。而后白瓷盏落地,四分五裂。 她跪坐在轮椅前,双手搭在无声无息的,已经合眼的单凤鸣腿上。 鲜血染红半边洁白的脸,她像一个伏在大人膝上听故事的孩童,以安然幸福的姿态闭上眼睛。 人变成模糊重叠的影,影影绰绰,飘渺虚幻,不发一言,在安静中等待死亡的到来。 我试图上前将那里的人揪出来。 然而才往前走一步,窗门玻璃在高温下碎裂,爆炸。扑出的热浪炙热,威力巨大,当即将我掀倒在地。 门应声破开,人如鱼群挤入。 救火的人手上只有水桶,接连泼洒在起火的地方。但不过杯水车薪。 烈火所到之处不是猩红就是焦炭灰烬。 一声巨响过后,失去房梁支撑的屋顶轰然倒塌,那模糊的人影消失在那堆废墟中。 一切都已来不及。 领头的是白江雪,望着眼前漫天火海,她面色凝重,但在见到旁边跪地试图爬起的我后,松了一口气,“”这里很危险,你们先去外头呆着。“ 伸手要帮我起来,但她比快一步的是玉眉,她着急忙慌朝我奔来,脚底一软,就这么跪到我身边。 双手在我脸上不停摸,打转的泪要掉不掉。 “你、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她对你做什么没……” 我当即抱住她。 玉眉被我吓得不轻。 她错愕惊慌,回抱住我的身子不停发抖,仿佛我已经将半条命交代在了沈素衣那儿,牙关打颤,你你你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不断揉搓她后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玉眉、玉眉,别害怕,我没有事,没事,一点事都没。” 然后绵长压抑的啜泣声从锁骨传到耳朵。 怀里人哭得比我还像个被挟持过的受害者。 她边哭边痛骂我,“为什么总是不说一声就跑开,你考虑过我没有!” 如果我考虑过,她兴许只会拦我,所以我才会招呼都不打,趁着她熟睡偷跑出来。 “江叹铃,你到底要丢下我多少次!” 她骂的没气势,最后成了哀求。 “叹铃……我禁不住你吓……你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在这些用泪水,药物和怔忡填满的浑噩日子里,我记不太清玉眉因我哭过几回。 但只要她哭,一定会是最难过的,她会习惯躲到某个地方独自消化完毕,再带一张笑脸回来看我。每一次。 “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有下次,真的。” 她的身后,是火海中的废墟,还有连片奔往夜空的火星,仿佛又一出漫天华彩不夜天。 我的好玉眉啊,何苦要因我受罪。 我害了柳梦,不能连她也一并害了。
第80章 沈青衣与忍冬 扑灭火的屋子成了易碎的焦炭。白江雪他们在那里找到了沈素衣和单凤鸣的尸体,除此外,还有三具尸体,是沈素衣极忠心,愿意舍身赴死的手下们。 审讯室里,我将柳梦一案,还有刚才与沈素衣见面的所有内容都向白江雪交代完毕,对于我未及时告知单凤鸣行踪一事,她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但没做过多责罚,让我回去休息,后续再有需要补充再联系。 走出审讯室,过道里,我和双眼红肿的沈怜双对上视线。她无波无澜,一句话没说,移开眼,与我错身而过。 又一转角。 大厅门口,进来两个女人。 视线停在她们身上的原因是,第一个女人的长相和沈素衣极相似。有着健康的瓷白肤色,更为娇俏精致的小脸。 重工刺绣的黑金马面裙,和当初初遇沈素衣时一样华贵。 望向我的杏眼不含秋水温情,轻飘飘的一瞥,扫过我,只停留片刻。 气质也是同样的,甚至更出众。披散在细腰间的黑直发,带着神秘、不可轻易接近或触碰的奇异色彩。 我确信她就是沈素衣口中的双胞胎妹妹——沈青衣。 第二个是被她牢牢牵在手中的女人,似乎比她还要小些。清丽面庞有些青涩稚嫩,像刚刚十八岁,对周围一切抱着玩心和探索欲,喜好上树摘果子、下地玩弹珠的活泼玉眉。 更特别的是,她有着和单凤鸣相似的眉眼——都是那种抬眸时发亮,显无辜相的鹿眼。只是她的双眼要更柔和,更专注。 她好奇打量这周围,偶尔会因绿植或者旁边的普法墙停下脚步。 三米长的路,可以停下三次。每一次都会遭到前面人回过头来看。沈青衣不用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盯着她,她便会迅速贴近,跟上对方的脚步。 但背过身的沈青衣也未能完全限制住她,她边走边看,沉迷于墙上的小人涂鸦连环画,最后沈青衣没办法,让她呆在那儿等。 一位警察上前对沈青衣做简单询问,她直说:“认尸。” 这对姐妹总是冷冰冰的,既没温度,也没感情。但即便这并不常见,她们拥有的可以是比血缘还紧密,无法割舍姐妹情谊。 沈素衣是个好姐姐,不然也不会临死前都在想着妹妹。 我希望单凤鸣和沈素衣认罪伏法,在牢狱里度过余生,一生都为柳梦作忏悔,作为赎罪。以命换命,又不能让柳梦复生,他们的死有何用。 玉眉见我出来,迅速上前,担忧地问我:“你会不会被抓起来?” 她想一出是一出,我要真抓起来,不会一个人走出来找她,“不会。” 鼻腔和喉咙还留有些呛入浓烟的不适,新鲜冷空气的刺激下,我鼻子和喉咙发痒,咳嗽不止。 玉眉将我拉到远离风口的廊道,让我歇会再走,她要去给我倒热水缓缓。 我一个人坐在廊道前的过道处,掩着口鼻,咳嗽轻,但每咳一次,烟尘焦油的味道和痒意就多几分。不知道是不是被浓烟伤到了。 在我咳得视野满是水雾时,脚边出现一双黑布鞋,白金线点缀的黑裙摆所步子轻轻晃动,面前人带来一股发冷的木香气。 咳嗽声止,我抬起头,对上沈青衣那漆黑的瞳孔。 离近时,我对她的印象更为具体的形容是——了无生气的精致洋娃娃。黑直发和齐刘海将她那张脸衬得小巧俏丽。 两姐妹虽像,但相由心生,与沈素衣身为姐姐特有的柔和不同,妹妹的恶感更重,更直白。 她瞳孔虽黑,但是光下显得亮,紧盯着人时,目的性很强烈。 是个有野心的人。 “你就是江叹铃?” 我反问她:“沈青衣?” 沈青衣话不多,单刀直入:“她对你说过什么?” “警察应该和你说的很清楚。” “不是这些,是她留给你的话。” 我想到沈素衣临死前拜托我的话,看来她早预料到她妹妹会有这一出。 “这是她自己选的。”
83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