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我倒是没想到,赶紧回想一下今天几号,十七还是十八的,幸得我把这个月的黄历背得滚瓜烂熟,是个好日子。 但哪怕依托玄学得来的结论也未能令我完全放心。现在乌漆抹黑的,如果柳梦要带我去往梦中那片绿原野,看上去不太合适。山上没有灯,怎么看草?而且摸黑中打滚,一压死些昆虫野兽啥的…… 我站在山路入口,望着眼前这座暂时看不到终点的大山,庞然大物带来的威压感扑面而来,我仿佛即将成为五指山下的猴。 柳梦牵着我往前走,我走得格外慢,落在她身后,她回头看我,“你不想上去?” “太黑了。” 柳梦攥我的手紧了紧,将我拉近些,恍然大悟:“原来我家叹铃怕黑啊。” 夸张作态,让我相当不好意思,解释:“不是怕黑,我只是怕看不清路。” “好好好。”柳梦笑着,脸色是不相信的,但还是顺着我的话,放柔声音安慰,“这里我熟,从前跟着老板学唱时,经常来这小镇。” “那来这做什么,唱……山歌?”我有点难以想象对着大山一展歌喉的柳梦,不过应该也是有意思的。 柳梦一愣,反应过来后,趴在我肩头上闷笑,问我怎么会这么想,脑袋瓜子都装了些什么。 笑了好一会,笑得我本就脸热这下直接烧得像起火,柳梦才直起身,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 “等下你就知道了,走吧,你不用怕,我会在身后护着你。” 我以为这条山路会很长,很崎岖,但走起来还算平坦,只偶有过于粗壮的树根顶破地面,盘虬于土地之上,偶尔绊住脚、卡住腿,稍不留神容易摔倒。 好在柳梦的确对这里很熟悉,哪儿有树根,哪儿树枝锋利刮人,她都可以赶在我被伤到之前提醒或叫停我的前进。 上到山顶,视野豁然开朗。 但是放眼望去,没有绿原野,只有一片荒芜的沙地,往上就是个小土坡,树林在遥远的另一面,而这儿像被人生生削去了头,只剩下平整的沙地,连草都没有长。 空旷的土地上,最中间有个木棚子,两层,我看不出个门道,但能看出它的搭法很讲究,棚架四角错开呈现八角,边上插了彩旗,随风飘动。看着像是要进行某种仪式。 柳梦说,那个棚子叫花棚,但是那上面没有花。 边上有个炉子烧着火,火舌不时窜出炉子边沿,张牙舞爪的,像炼丹。 柳梦将我带到离棚架子不远处的小土坡上坐下,让我傍着那参天大树的枝干,虽然离没有什么防护的山边还有一段距离,她还是嘱托我:“就呆在这,哪里也不要去,不小心掉下去就危险了。” “那,我们就这么坐着?”我问。 柳梦倒是反应平平,专注地望着那个花棚,不知道在想什么,答说:“还没到时候,再等等,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夜晚山顶寒凉潮湿,好在毛毯够长够厚,我俩裹在其中,不觉得太冷。 一阵风吹来,柳梦缩了缩脖子,顺手将我肩膀上的毛毯扯至头顶,掖紧。 很快,来了三五个彪形大汉,腿上套着棉靴,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手上拿着半臂长的木条,就这么风风火火走进来了。 现在怎么看都像误闯他人领域。 为首有个体格很壮的男人,和柳梦远远打了个招呼,柳梦挥手回应,脸上带笑。我问他们是谁,柳梦说是以前学唱时认识的老朋友,多年未见,没想到他们还记得她。 到现在,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什么篝火晚会或者一些当地特色节日举办的仪式,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我和柳梦来到此地的理由。 枯坐片刻,心绪难明。 柳梦已经无聊到薅边上的草把玩了。 我又问:“柳梦,我们是不是要围着那个火炉跳舞,或者举着火把在那个木棚边上转圈。” 听罢,柳梦抬起头看我看得古怪,忍俊不禁,随即来捂住我嘴:“这种怪联想你暂时不要说了。” —— 借着不远处的火光,柳梦双手编着草,不知道要造出什么来。 我怕她冷到,抬手张开毯给她挡风,和她一起看手上翻卷折叠的草,一个圆环初具雏形,但蠢笨如我,暂未看出是个什么玩意。 看着看着,柳梦突然说话,我抬头看她,注意力便来到了她这儿。 “叹铃,其实我没有做梦,那些话,只是为了吸引你到这里来,如果你很期待草地打滚,今天怕是没有。” 柳梦说得歉意万分,我急忙说:“没关系的,和你呆一块我就很满足了。” “啊……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柳梦语气带嗔,笑容藏不住,又说,“还有一句话没告诉你,其实我听到你和家里人关系并不好时,我心里是开心的。” 她飞速地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眸,试探我对于这番话的反应。 样子挺心虚,但无惧风险,“幸灾乐祸是不是不太好?” 我说:“为什么?” 柳梦笑容浅了些,声音发沉,说话的样子认真,甚至可以说郑重。 “和家里人关系不好的话,你就不必太留恋这里,我可以有机会带你走了。” 居然只是这种原因。 我哑然良久,一时间心情复杂,并不因柳梦这番她自称幸灾乐祸的话语感到生气,只是感慨万分——柳梦带我逃离的念头,从未消失过。 柳梦又答:“叹铃,我打算辞掉这边的工作,前老板给我指了条下海经商的路,来钱快,前阵子花钱如流水,之前筹的钱没用上,我全数归还给了福利院,至于我的积蓄,几乎是没了。如果我要带你走,生活保障还是要有的,我还要实现你的梦,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用再因谁或者因钱做出妥协。” 我被震在原地迟迟做不出回应,连指尖都在发出细微的颤抖,叫嚣着这件事于我的震撼。 去考虑我的未来,去告诉我不必再向生活低头。 诸如此类的承诺我其实听过一点,但无人真的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愧疚又感动。 可我内心百般拉扯焦灼:不要背上我的人生,显得我好没用,我怕我真会是个累赘,将柳梦拖得无处飞。 “你不用为我做那么多……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努力的……” 柳梦抢我话:“那晚我还没睡着,你可是答应我的,我听得很清楚,你不许反悔啊。” 她看上去真的很开心,好像我这句话,足够让她开心后半辈子,眉眼间染上的笑意维持了很久很久。 我无奈哀求:“柳梦……你不必辞工作,更不必为我放弃自己喜欢的事……” 木条在地面划擦的声响变得刺耳,我们的对话被骤然打断。 灵巧跃动的手指在这时戛然而止,我泪眼模糊,试图去看清她编出了什么东西,但因不远处的人聚在火盆上,传到这的火光变得微弱,我甚至快连她的侧脸轮廓都看不清。 忽然对面人的气息趋近,柳梦凑过来,借着毛毯的遮挡,亲了下我的眼睛,“不要哭了,叹铃,时候到了,你等等我。” 下一刻,她忽然起身离开,毛毯盖住我整个人,她嘱咐我,让我听到她声音时再掀开。 我没来得及抓住她问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她在幽暗中无声无息消失,只留下簌簌风声作响,人间蒸发一般。 突然陷入寂静,我心里没底,害怕变得没完没了。 “柳梦……”我喊了一遍,没人回应,壮着胆又大喊了一声,“柳梦!” 还是没人答。 去哪儿了?难道掉下去了?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其他人呢? 不安持续蔓延,我等不及去遵守柳梦的嘱咐,当下掀开帘子,四周漆黑一片,只余下那个木棚架,那群人不知所踪,柳梦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慌不择路,踉跄起身,去边上看柳梦是不是一不留神摔下山。 可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眼泪汹涌。 以为要在今日失去柳梦,消极无比地想,如果还见不到人,我要跳下去找她的尸体。 忽然,在我冲着那山底落泪无措之时,橙红色光猛然照亮我的周围。 我看清山崎岖的另一面,那里没有触目惊心的惨案发生。 那群人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火桶又发出亮堂炽热的火光,陆续有人从那边的路上走上来,穿得严实。 站在最前排的是身子高挑,厚衣服全副武装也遮不住曼妙身姿的柳梦,她如玉竹般挺拔站在我面前。 一声空灵熟悉的“江叹铃”将我拉回神,她双眼笑意盈盈。 她离我其实挺远,手中拿着俩柳木条,一截带着凹槽,另一截无特别之处。 我想去她身边,但脚有点软,走不动。 她叫停我,冲我喊:“叹铃,你不要动,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说着,近火炉的男人给她手里的木条凹槽盛了通红流动的铁水,她第一时间朝面前的花棚跑去。 发丝飞扬舞动,身子飒爽,她像个踢蹴鞠,意气风发的少女。 两木条在跑动靠近,以凹槽为点作交叉,跑至近花棚下方,她借助手臂的力,木条下碰上,重重打击凹槽里的铁水。 咚一声闷响,在山谷中回荡。 一时间,铁水炸开,化为万千璀璨的火星,点亮那座本暗淡无色的花棚。 那一刹那,我得到柳梦给我带来的“火树银花”。 她这份礼物的分量太过重。 我的眼中从漆黑转为漫天华彩。 火星竞相奔逃,像四周泼洒开,化为灿烂的,足以燃烧人一颗寂寥无趣之心的荧荧星火。 这场星落雨华彩艳丽到刺目,惹我眼睛烧灼酸胀,泪流不止,却不忍闭上眼,连这场雨的一丝一毫都不甘心错过。 一直到它深深映入我脑海,我真要如柳梦所说,此生不忘。 终于。 柳梦在这场落雨中短暂抽离,小跑来到我面前。 发丝微乱,她拍拍身上的点点火星,在我面前半蹲下,眼中满是雀跃,眉目灵动。我下意识的动作要比我大脑反应得快,在她跑到面前时,我第一时间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住。 见我哭得厉害,好笑又心疼,脱下手套,给我抹泪:“你也不用这么感动的……” 我心有余悸道:“我刚以为你掉山下,吓死了。” 柳梦任我抱,抚着我背一边安慰,一边取笑我:“不哭不哭,你就这点胆啊。” “我怕你不见。” 柳梦笑说怎么会。 “叹铃,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 “喜欢,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我要是不喜欢,绝对是不知好歹。 远处这场星火还在继续,我稍缓,柳梦说有东西要给我。 我从她身上起来,看着她和那身后不断迸溅的火红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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