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看起来仍有些冷淡,兴致不高地颔首应是:“过一会儿就出发。” 经此一事,姜熹终于将阿宝和师尊完全分开。 同时,她对阿宝的内心防线再退一步。 而几日后的阿宝,恨不得姜熹别退。 阿宝虽然是年少记忆的化身,但在姜鹿云年少短短几十年里,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徒儿居然会是个小痴情种子。 若这心思不放在她身上,阿宝倒也乐得拍手叫好、随意看戏,可偏偏姜熹痴情的心大逆不道地落在了姜鹿云身上,这便叫阿宝笑也笑不出来了。 日子渐久,她辛辛苦苦在遇到的几次荒兽群和裂痕秘境中把小蛇救下后便被姜熹彻底托付了信任,加上阿宝曾绞尽脑汁地想各种法子宽慰小蛇、哄其开心,姜熹也就真把她当做了知心好友,陷入痛苦回忆时总忍不住与她倾诉自己藏了许久的对师尊大逆不道的爱慕情愫。 那一夜,短短几句话,逼得阿宝从篝火旁爬到了树枝上,在上头连续换了四五六个姿势都没摆脱浑身刺挠的异样。 小蛇红着眼睛一边吸鼻子,一边与她道歉:“对不起,阿宝,之前一直瞒着你。我之所以被师尊驱逐出门,就是因为……亵渎冒犯到了师尊。” 阿宝躺在树枝上睁着死鱼眼看头顶茂密的枝叶,一时间生无可恋。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就该闭嘴。 姜熹许久没得到应声,在底下稍显不安:“阿宝,你生我气了吗?” 姑娘闭上眼睛,抑扬顿挫地咬牙挤出两个字:“没有。” 可惜小笨蛇什么也听不出来,只哦了下,又老实巴交地问:“那我说多了,你会不会嫌烦?” “如果你嫌烦的话,我就不说了。” 何止是烦,简直是烦死了,今天晚上就把你的小蛇脑袋砍下来煲汤。 阿宝额角抽动,强颜欢笑,虚伪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嫌你烦呀?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呢。” “你放心说吧,我听着呢。” 姜熹长长地松了口气,笼罩着愁云郁色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容,黯淡的瞳孔也亮了许多,仰起脑袋轻轻道:“阿宝,谢谢你。” 姑娘朝下瞥了眼,见她如此,心中一软,只得认命地当小蛇的知心大姐姐。 半个时辰后,阿宝听着小蛇甜滋滋地回忆跟师尊的一点一滴,双手平坦地安置于腹部,脸色安详,整个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往后又过三日,阿宝已经可以做到淡然自若,甚至能偶尔附和上两句。 此时等小蛇声音停下,她镇定地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暗自对比,不禁欣慰点头。 不错不错,比前几日谈及师尊的话少了好多句。 然而,没多久,那方止住嘴的小蛇抱着腿缩在树边望向远方,猛地愣怔开口,忧伤道:“我好想师尊,哪怕只能一辈子装作乖徒儿的样子也罢,只要能一直呆在她身边、闻到她的气息,怎样都行。” 姜熹无声垂泪。 她身后盘着腿的阿宝如被突然爬到身上的毛毛虫咬了下,身子一震,嘴角弧度渐渐僵住,不可思议地瞪了她两眼,随即面无表情地低下脑袋、愤怒握住树枝使劲儿戳地,恨恨地在自己刚写出来的数字上涂抹了一个巨大的叉。 阿宝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用气音骂了句: “逆徒!小孽障!” 这会儿就来煲蛇羹!
第47章 北行 北行途中, 阿宝突发奇想般当着小蛇的面为其测量血脉根骨,最后得出的结论把姜熹吓了一跳。 “腾、腾蛇?我是腾蛇?” 小蛇盯着手中泛出墨蓝光芒的法器,两只细长的眼睛下意识睁大许多。 水系灵力在其间不住摇曳、泛起涟漪,而水纹包围的最中间分明燃着一团不灭的幽火。 阿宝耸了耸肩,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儿不知从哪儿摸回来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显而易见, 没想到啊, 你居然还是个大族出身的妖。” 姜熹捧着法器, 一时间分不清是喜是悲:“……我之前也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仅是条普通的蛇, 为此还折腾了好一通要成蛟化龙。 如今却叫她晓得,原来她也有大族的血脉,并非那般平庸。 “师尊曾为我测过好多次……都没测出来。” 小蛇愣怔间忽而想起近来一日千里的修炼速度, 又思及被扶风驱逐出门前师尊为自己寻来的功法,忍不住喃喃:“……师尊为我寻来的功法如此适宜……难道师尊早知道我是腾蛇了?” 哟, 居然还聪明了一回。 阿宝啃着烤肉串, 瞟了下眼眶里又开始转小珍珠的蛇女,抬起油汪汪的爪子在蛇女身上拍了拍:“别想了, 都把你赶出来了,还想那些干什么?” 啪。 一句话, 刺碎小蛇脆弱的心脏。 姜熹抿着唇,有些气闷难过, 肩膀一抖, 将阿宝搭在自己身上的脏兮兮的爪子抖了下去:“我是觉得, 师尊对我这么好, 我还惹她动怒,很不应该。” 真是个孝顺徒儿。 阿宝哈了两下, 收回自己的爪子继续啃肉,含糊不清地好心宽慰:“别担心, 没了你这个亲传徒儿,不还有那个内门门徒吗?会有人替你孝敬师尊的。” 姜鹿云座下只有姜熹这根独苗苗,现在出了这些事儿,即便她把将小蛇驱逐出门的消息瞒了下去,但蛇女未来应是要在妖族立身安命,无法继承疏月天的领主之位。 扶风为了不让疏月天主峰传承断绝,便在忙碌布阵之余自隶属于疏月天的内门门徒中挑选一番,选出一个天资根骨皆上等且勤恳踏实的门徒登上主峰。现在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在逐渐教她亲传首席才可学的功法与刀法。 修真界中消息传得快,阿宝护送着小蛇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东域边界处,才落脚就听客栈里许多修士都在讨论此事。 既说到扶风道君将亲传首席之位越过自己唯一的徒儿交给另一个内门门徒,便不可避免地会提及那个曾在四方大会上出了把风头的扶风君的蛇妖大徒儿。 好事嘴碎之徒接二连三,背后议论之语一个比一个不堪入耳。 阿宝倒知道本体那边在做什么,眼见才有点起色的小蛇又被这个消息打击得黯淡落寞、好似走着走着被人从天上泼下一大桶冰水,整条蛇都焉巴了下去,无法,只得拎起偷偷抹泪的小蛇女离开城池去没什么人烟的荒郊野外继续赶路。 姜熹本就伤心,还要被她这样火上浇油,当即愤怒地瞪向阿宝,憋着泪花儿指责:“不会安慰就不要安慰!” 谁要其他人替自己孝敬师尊?! 阿宝才不怕她,吃完烤肉后竹签一扔,靠着树哈哈大笑。 旁边的小蛇气呼呼地捡起地上两颗小石子往她身上丢,深觉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碍眼,干脆抱起胸屁股一挪,转过身去背对着阿宝。 “好了,对不起嘛,你总是念叨着师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的,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现在测出你有腾蛇的血统,少不了要回腾蛇族族群中去,难道你就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阿宝翘起腿晃了晃,从戒指里掏出两个酒葫芦,随手将其中一个砸向小蛇的后背,迅速添了句:“跟你师尊无关的。” 小蛇捡起掉在地上的酒葫芦,方张开的嘴又缓缓闭上,沉默半晌,低下脑袋轻轻摇了摇。 她不知道。 姜熹长到这么大,此前养在扶风道君座下,除了那点随年龄生出的觊觎师尊的心思和对自己根骨资质的些许卑怯,其余方面可以算得上是无忧无虑。 方方面面都有师尊在背后打理,功法、灵器、灵石、丹药……从未要她烦恼。 小蛇女对未来的希冀无非就是与师尊永远在一起,努力修炼提高修为、不再让自己成为师尊的污点,以及有一日她也能够将师尊保护在自己身后。 姜熹的所有想法和动机,竟全都与扶风沾边。 一朝被赶出疏月天、断绝师徒关系,仿佛将她的骨髓和魂魄掏空了大半,剩下那点儿东西支撑着皮肉,却无法引领她去往迷雾重重、看不清方向的前路。 阿宝静静地盯着她的后背,提起酒葫芦灌下一大口,轻声叹息:“是你师尊没有把你教好。” “扶风愧为人师。” 是姜鹿云的错,她自己残废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又失去众多至亲,便离不开蛇女的陪伴,事事都紧攥着放不下手,最终将姜熹养得没了主见。 姜熹是她的徒儿,不是她的所有物。这个孩子本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和道路,而非日日守在她身边、关在疏月天上,围着她团团转,还因积年累月的亲昵相处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小蛇疼了这么长时间,难免对师尊的狠心生出些怨,却依旧听不得旁人说扶风的坏话。 她皱着眉侧过身,原是想与阿宝辩驳两句,可目光触及阿宝一反往常的冷淡的脸色时,嗓子里的话皆莫名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宝一连灌下半葫芦酒水才将那点儿沉闷压下,掀开长睫瞥了眼宛如在师长跟前做错事般僵坐在那边的小蛇,心下再次叹了口气,神色稍缓:“罢了,暂时想不到就想不到吧。你小着呢,有的是功夫去思考未来要做什么。” “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天灾尚未出现,修真界也勉强算得上太平。” 空了的葫芦咕咚咕咚滚落在地,阿宝双手摊在地上,视线移至头顶那轮弯月,唇边不觉噙了些柔软的笑意:“那会儿我还有一个母亲,一个阿姊和一个阿妹,家里热闹得很。但我总闲不住,成日往外跑,天天在外边乱飞。从南飞到北,从东飞到西,一路上好玩儿的东西数不胜数。” “看得多了,接触得多了,就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了。” 小蛇默默听着,突然疑惑地问:“阿宝,你不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吗?” 阿宝面不改色地扬了下眉,语气平静:“对啊,被赶出来的。我母亲和姊妹都去世了,其他人不待见我,就把我赶出来喽。” 小蛇一呆,没想到会触及这样伤心的往事,连忙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我、我不该问这个。” “无妨,都过去了。” 人族的姑娘看起来很无所谓,对她笑道:“我有预感,天灾终会结束,届时你就可以到处跑到处玩儿,游历闯荡时也不必如此小心。” 姜熹注视着她的脸庞,那股子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令她明知不对却仍然移不开眼,怔怔反问:“……是吗?”
91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