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记得师尊的声音,也从来都相信师尊不会害她。 于是,她的身体再一次替她做出了选择。 小蛇瑟瑟发抖,缓缓张开了嘴。 一只手伸了过来,柔软的虎口卡进她的嘴中,以血肉分开了她上下两排牙齿。 仿佛终于感到了怜惜,女人沉默着将小蛇揽进怀里。 纵然被如此对待,小蛇却仍没有半点反抗地由着她拥住,只咽喉中的呜咽声愈重。 阿宝按住她的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额角与脖子上青筋紧绷,扶风阖上眸,掩去眼底的水光,空着的手按住小蛇的肩膀。 下一刻,跪着蜷缩在她怀中近乎晕厥的蛇女竖瞳骤然缩至极致,脸颊因锥心之痛而瞬间狰狞扭曲,显露的尖牙深深刺入女人的虎口肉,身体几近痉挛。 这样的酷刑持续了两秒,姜熹的竖瞳逐渐涣散,捂着额角的手无力垂落,嘴被迫张着,喉咙中的血抑不住,径直涌了出来,仿佛没完没了般将她本就鲜红的衣襟一次又一次地浸湿。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隐约听见了师尊的声音。 好似很远,又仿若很近。 仿佛蒙着潮湿的雾,又像是被沙砾割过般嘶哑干涩。 师尊与她说: “我座下留不得你这样心怀不轨之徒。” “从今往后,你我师徒……” 女人眸中之泪终是不曾忍得住。 她紧紧拥着自己满身猩红的徒儿,肩膀微颤,唇中的话轻似云烟,被空中拂过的风一卷,霎时消散于寂静之中。 “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第45章 北行 “……师尊……” 姜鹿云沉默地坐在床边, 以神识静静地描摹姜熹的脸庞。她手中还握着为蛇女擦拭冷汗的棉布,耳边不断传来小蛇于昏迷中哭泣的呢喃,每一声都令她如至冰窖,又疼又冷。 可她不敢应。 姜熹两边额角的伤口已被她妥善处理过, 如今止住了血, 正在逐渐生疤。 忽然, 那藏在被中的手猛地一动, 好似想抓住什么而不得, 蛇女脸上的神色愈发痛苦,方被拭去的冷汗重又冒出,嘴中呢喃声不绝, 一声一声都在唤着师尊。 她的师尊,原是个狠心肠且胆大的。 可如今见了她的模样, 心中倒起了些不明的怯弱, 指尖僵硬着落在膝上。 如此对峙般过了半晌,还是抵不过被生生磨软的心, 默然探出手指由着她抓住攥紧。 仿佛闻见了令其安心的气息,又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小蛇鼻尖动了动, 虽仍被药效强制迷晕昏睡着,紧蹙起来的眉头却不知不觉间松开, 惨白无血的唇瓣竟是弯弯, 就这样轻易地被哄好, 毫无记恨地依偎在师尊的气息旁陷入香甜的美梦。 “……师尊……” 扶风偏过头, 干涩的眼眶中再次隐约泛出水光。 “确定要这么做吗?” 姚天姝瞥了眼床上的小蛇女,目光在她额角被悉心包扎处理过的伤口处停留, 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坐在床边的人垂头握着小蛇女的手,也不知有没有听她说话, 许久后才飘出极轻的一个嗯字。 此处是问天门所辖城池内的一家客栈。 姜鹿云将姚天姝传讯过来,叫她在姜熹清醒过来后来见见小蛇,就说是她偶然前往疏月天时察觉不对,出手将姜熹救了出来。 最后,再将姜熹劝往妖域。 阿宝用神识凝视着小蛇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指尖想要触碰那已结了层疤的伤口,但终是顿在半空,没有落下,低声道:“……这是我与腾蛇族的交易,立了天道誓。” “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如此。” 扶风那日砍断小蛇双角、废除她修为后就将姜熹抱去九转山寻嬴青鱼协力拔除了姜熹体内残余的龙族血脉,随即将小蛇带至此间客栈照顾,一晃已过了五日。 这几日她不停地为小蛇传送灵力,却发觉这孩子的丹田内不知何时竟生出一团火,气息与神魂同源。 姜熹的灵根为水,如此一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阿宝手指下滑,为昏睡中的孩子理了理脖子间重新做成的用红绳穿好的灵珠,其中有她藏入的灵力与刀气,遇到危险时或许可以保命。 姜熹的戒指也被她暗自装入了满满当当的灵石与丹药、符纸和阵法之类用物,若不是怕某个小笨蛇会灵机一动发现异样,阿宝都想给小蛇女重新换个空间更宽阔些的储物戒。 姚天姝皱起眉,看着扶风憔悴木然的脸色,有股子闷气堵在她胸腔里,堵得她难受,忍不住拍桌怒斥:“……腾蛇族,欺人太甚!” “你真打算把她驱逐出门,以后都不管她了?” “今时不同往日,外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别说是独自走去妖域,她没了修为,能不能在外面存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不如……再想想其他法子?” 当师姨的倒义愤填膺、忧心忡忡,而那当师尊的却无情得很,听完她大段苦口婆心的话,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道:“她是妖,本就属于妖族,迟早要回去。” “我将她养到这么大,后面的路也该她自己走。” 这是什么混账话? 姚天姝狐疑反问:“你放心让熹儿自个儿出去?” 姜鹿云将小蛇的手塞进被窝放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扶风冷漠地拂了拂自己的裙子,撑着床边站起身:“我先走了,你就按照我说的做。” “姜阿宝!” 姚天姝一个转眼的功夫,这人就没了影儿。 她下意识往门口追了两步,反应过来后定住,回头瞧向床上那孩子,实在头疼:“……这都什么事儿!” 姚天姝走至床头,那昏迷中的孩子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眉毛都拧成一团,不安地侧了侧脑袋,好像想要寻找什么,嘴中含糊不清地唤师尊。 姚大门主看着可怜,又觉恼怒,那股子火也不知对着谁发,没好气道:“别喊了,你师尊都不要你了!” 这话才出口她便后悔了,床上的孩子居然也随之止住了叫唤,只喉咙里咕噜着泣音,眼角处慢慢溢出水花儿,活像只被主人又打又踹后狠心抛弃了的小狗,叫那说了错话的师姨都自觉罪恶与不忍。 姚天姝取出帕子凑过去给小蛇擦了擦眼泪,脸色黑沉,万千思绪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然而事情并不如阿宝嘴里说得那般简单,被抛弃了的小狗也会顺着味道摇着尾巴持之不懈地寻到回家的路。 而被抛弃的小蛇记得那夜师尊最后与自己说的话,纵然哭得伤心欲绝,却不肯就这般离开,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踉跄着爬上问天门,想要见自己的师尊。 磕头认错也好,惩罚训斥也好,只要师尊别把她赶走,什么都行。 额角的伤口抽动着整个脑部神经,被废去功法的筋脉隐隐作痛且无力,小蛇疼得不得了,但偏偏对师姨的话充耳不闻,难得倔强执拗起来,一声不吭地费力爬上自己往日回家的路。 疏月天的路,她走了千百回,回回畅通无阻。 可如今,不过才到山脚,她便被一道结界拦住了。 姜熹呆怔地抬手按上那层无形的将她拒之门外的隔膜,一路上盘旋于眼眶中而未曾落下的泪珠霎时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下去。她身上很冷,难受得几乎想把心肝也挠出来撕烂,整条蛇都好似被人扔进了深渊中。 小蛇手脚无措地僵硬在原地,模糊的视线在四周不停地扫视,渴望在某一刻能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四周寂静无声,没有那抹影子,也没有半分女人身上的气息。 姚天姝一直在后边跟着,此刻嘴才张开,就见那小蛇噗通跪下,浑身都在发抖,不死心地抬手用力敲打那层透明且坚硬的结界,呜咽着哭喊: “……师尊!师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赶我走……” 额角的疤痕因紧绷而裂开,鲜血再次渗出,顺着小蛇的脸颊滑落,染脏她身上还算干净的衣裳。 “……我知道错了……师尊……求求你……求求你……见见我……别赶我走……” 姜熹的胸口好似有火在烧,炽热的焰火舔舐着她的血肉,烧出了巨大的血洞,那伤口又随着时间一瞬一瞬的推移而溃烂腐败,腥臭味自其中散出,令她痛苦作呕,叫她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悔恨和绝望。 不知敲打了多久,手上渐渐溢出血色,小蛇身形一颤,整个人按在结界上,兀然吐出一大口血,失力眩晕感骤然升腾。 身后似乎有谁在做声。 可那不是师尊的声音,师尊不想要她了。 她的手慢慢自结界滑落,匍匐在地蜷缩成一团,不知是冷还是疼,血珠与泪珠混杂着砸落,将她身下那小一块儿地也浸湿浸红。 姚天姝早已不忍再看,侧过身站去一旁,阖上酸痛的眼睛。 不远处的林子里,女人形单影只地立着。 小蛇跪了多久、求了多久,她便用灵力撑着腿骨站了多久、用神识看了多久。 虎口处被咬出的伤口深深,本该结疤,却被她用手指不觉扣进去撕裂开一遍又一遍,血肉模糊。 扶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宛如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神识所见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小蛇敲击着结界哭喊着认错要见她时,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小蛇用力磕头乞求她别将自己赶走时,她的神色仍然平静冷清。 直到过了将近一天一夜,那笨蛇浑身痉挛着呕出血,几乎晕厥过去、声音渐低时,她的眸色终于微不可觉地变了变,下意识想要往那边走,却在抬足的那一刻回过神。 蜜褐色长袍的门主先她一步上前将那孩子抱起,随即匆匆转身。 离去的前一刻,姚天姝朝着她所在之处投来一道无奈的目光。 扶风定住步子,一直紧掐着的双手终于疲软地松开垂下,伤口处猩液沿着指尖滑落,一滴一滴融入脚下泥泞。 姜鹿云将疏月天周边都布下隔音阵。 今日的闹剧,除了她们,无人晓得。 夜间,密室中。 女人眉心微颤,咬牙割裂下自己的神魂,将拥有年少时记忆的神魂抽取分割出来、放入那具傀儡身躯。 她扶着轮椅的把手,指骨泛白,唇角血色蔓延,脸上遍布冷汗,断断续续道:“……去陪熹儿一段路。” “要你说?”
91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