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只是看不见,不是傻,她敏锐察觉到小蛇刻意的磨蹭,便抬手捏住小蛇的鼻尖:“熹儿在做什么?还吃不吃饭了?” 蛇女一个激灵,连忙道:“吃,吃,只是人有些多,我、我怕师尊再被挤到,就走慢了点。” 姜熹是个实诚孩子,撒起谎来漏洞百出,笨拙得不像话。阿宝闻言后有些好笑,顾忌着蛇女脸皮薄,也不拆穿她,应过后就合上嘴不再出声。 来了这么一下,小蛇总算不敢再耍小动作了,加快步伐,稳稳抱着女人飞也似的钻进了酒馆。 此家酒馆是姜鹿云之前带小蛇来吃过的,她养了姜熹这么多年,对简单好懂、于她几乎无所隐瞒的小蛇女的喜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这本该是一顿轻松的饭,奈何全因一个人而破坏殆尽。 “姜鹿云!” 姚天姝火急火燎地踏进来,蜜褐色袍边翻卷,她依靠阿宝给自己做的那枚玉珠反向循着阿宝的踪迹找到了这家酒馆。 妘棠与疏月天师徒三人逝后,玉珠就只剩她与姜熹还存着。 姚天姝本是来寻姜鹿云把话说清楚,她自认劳心劳力地尽责当好了师姨,平日中虽多有关照,但并无逾越的地方。姜熹的性子腼腆得厉害,每次见了她都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行礼答话,看都没看几眼。她若不说不问,那小蛇妖就如闷葫芦般半晌打不出一个屁。 都这样了,怎么会生出所谓的爱恋心思? 就算真的有,她又怎会不知? 中间定有误会。 姜阿宝遭遇过那些事儿后看着性情大变,实则本性一如从前,且失去太多后越发护短,对身边人的保护欲和控制欲重得令人发指。别说小蛇女了,连姚天姝都被她往戒指里塞了一堆又一堆的做好的护身阵法和符纸,反反复复地叮嘱出门办事前给她发通讯符。 如果真被姜阿宝误以为她那当亲闺女般养大的宝贝疙瘩对自己倾心爱慕,姚天姝都不敢想自己会被她惦记多久。 姚大门主并不愿意在饭堂吃到黄连味儿的馒头。 “熹儿,你当真爱慕……那位师长吗?” 她进来时阿宝还在旁敲侧击地打探小蛇的心思,试图摸出她倾心的程度有多深。 试探出来的结果令她艰难压下的怒火再次蹿出三丈高。 小蛇女双手捧着放在腿上、藏在桌子下面,听到师尊的问题后脸颊蹭的一下火烧云般通红了大片,羞怯扭捏地小心瞟着师尊:“我……我真的心悦于她,想永远呆在她身边。” 阿宝眉心一抖,端着茶盏的手顿了又顿,险些想把这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笨蛇拎到自己腿上,再狠狠地打她屁股,逼着小蛇断了这份畸恋。 然而毕竟是唯一的徒儿、疏月天主峰上的独苗苗,姜鹿云忍耐了片刻,还是将这股子冲动压下去,竭力放缓放平声音,劝道:“她与你年龄悬殊,辈分也不一样,性情喜好皆大不相同,门中优秀的女修遍地,你又何必执着于她呢?” 小蛇怔怔看着对面的师尊,一路上都扬得极高的唇角缓缓落下,以为她是在委婉拒绝自己,也听出了她言下微不可觉的不赞同,当即有些委屈难过地红了眼眶:“可是……可是师尊说过我可以继续喜欢她的。” 那当然是在骗你! “……师尊的意思是你喜欢她并没有错,少年慕艾很正常。倘若你执意要继续爱慕于她,师尊也无法阻止你,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不要冲动行事。” 小蛇嘴角再度下压,闷闷不乐地扣自己的手心:“我没有冲动行事,我就是喜欢她、想要与她一直在一起!”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姜熹专注地凝视对面的人,向师尊大胆倾诉自己的心意:“我知道这样不对,她对我也无别意。她不喜欢我也没事儿,只要能一直呆在她身边就好了。” 好一番情深义重的话,听得阿宝额角青筋直蹦,又在心底的本子上给姚天姝记下了两笔。 她刚要开口,便被突然传来的姚天姝的声音打断。 姚大门主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凌厉的目光在小蛇女身上逗留:“听说你爱慕于我?” 砰! 又是一声巨响,姜熹吓得当着两位师长的面从椅子上豁然起身,没注意脚下被绊住,整条蛇呆呆愣愣地跌到地上,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门主师姨的话:“我、我爱慕于你?!” 她的额角生出大片蓝鳞,呲溜一下从旁边爬了起来,视线慌乱地在师尊与师姨身上不断来回扫过,一时间语无伦次地反驳:“我没有!我没有爱慕姚师姨!我爱慕的不是姚师姨!” 姚大门主在心底松了口气,继而冷笑着撇头看向姜鹿云:“听见没?!你宝贝徒儿喜欢的不是我!” 不是姚天姝? 姜鹿云皱起眉,将小蛇招来身边,又于四周布下隔音阵:“熹儿不要怕,师尊在这里。你爱慕的不是门主?” “当然不是!” 小蛇女欲哭无泪,她总算明白过来师尊为何是这般态度。 竟是误会自己喜欢上了门主师姨! 阿宝对自己养大的孩子是否在撒谎分得很清楚,此刻握着小蛇冰冷的手指,有些疑惑:“那你喜欢的师长是谁?我闭关的这些年还有其他门中长辈对你恩重如山吗?” 恩重如山这个词,阿宝其实一直当是小蛇的夸大之语。 毫不客气地挥袍坐在旁边的姚大门主取过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听见所谓的恩重如山后,动作渐停,兀地抬眸打量过这师徒二人,目光流转于姜鹿云身上的黑裙。 她猛不丁地仿若不经意般开口问姜鹿云:“你可知九转山的嬴师姐与她徒儿暗中生情?” 阿宝离开问天门已久,哪里会晓得这些逸闻,陡然听闻后颇为诧异:“她们不是师徒吗?生什么情?” 僵在一边的小蛇女脸色瞬间惨白,唇瓣微动,终是死死咬住抿紧了。 姚天姝捉到了姜熹暴露于外的异常神情,心中的猜测已然肯定,再看看毫无察觉的姜鹿云,不禁一啧:“扶风,你未免太过古板,之前姬师姐与姬师姨结为道侣时你还送过贺礼,怎么现在又问这个?” 姬师姨……确实。 阿宝揉了揉眉心,想起了这对许久未见的道侣:“门中虽有前例,但终究不占多数。” 她年少时躲着师尊检查功课还来不及,天天被清川仙君追着揍,怎么会想到师徒之恋上去? 如今自己当了师尊,养了小蛇女,就更无法理解了。 姜鹿云微微摇头:“师者为母,理应传道授业。我又有了熹儿,自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姚天姝知道她待姜熹如亲女,可此时那小蛇正低下脑袋憋着泪珠,水花儿在眼眶里直打转,脸颊煞白,看着实在可怜,叫姚师姨都略有些不忍,便扯开话题:“罢了,不说这些了,你此次下山是想要布阵吧?我帮你。” 有她帮忙也能快点,姜鹿云应了。 当师姨的语气稍缓,转头对着师侄说:“你去下边要两壶酒,你师尊出关,我与她这么多年未见,应当喝上两杯。” 小蛇埋着脑袋,也怕自己的失态被师尊察觉,闷声道是,飞快地跑了下去。 转身之际,她不曾压抑得住,肩膀发颤,抬手用力地抹眼角不停滚落的泪水。 师尊涣散无光的眸子动了动,拧起眉:“熹儿哭了?” 姚大门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她:“是啊,还是被你弄哭的。” “我?我怎会弄哭她?” 这话就叫阿宝更为不解了:“我如何弄哭她?我都不曾舍得斥责她。” 若换了些老古董听闻徒儿爱慕上自己的师长,一顿竹板子是少不得的。 姜鹿云自认已足够开明,何来弄哭徒儿一说? 不在师侄面前,姚天姝说话也放肆不少,当即嘁道:“姜阿宝啊姜阿宝,你也不自己好好想想,就你徒儿嘴里那对她恩重如山、待她很好、与她极为熟悉,还喜欢穿深色衣裳的,除了你还有谁?!” 阿宝悚然一惊,双眸不觉睁大,指尖一晃,手中茶水都泼出些:“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她师尊!况且我也不爱深色衣裳!” 姚天姝懒得与她废话,伸手扯了下她的袖摆:“那你身上这件裙子是什么颜色?” 姜鹿云愣怔:“……黑色。” “对啊,黑色!自从姜师姑逝世后,你每日就只穿黑裙、戴银簪,如此这般几十年,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熹儿知道吗?” 话至此处,自欺欺人都无法了,阿宝头痛欲裂,难以置信:“我是她师尊,她怎么会对我……?” 姚大门主捏着点心继续啃,风水轮流转,对于姜阿宝被徒儿惦记上的惨事幸灾乐祸:“你一走就走八年,姜熹今年总共才二十多岁。孩子的性情本就不定,这么长时间下来,天天念着师尊师尊师尊,她哪儿还分得清濡慕与爱慕?” “除了我熟悉些,她也不喜欢与其他师姑师姨亲近,只怕这些年她把你待她的好都翻来覆去地想,难免生些别样情愫。” “别说了。” 姜鹿云捂住眼睛,回想起方才姜熹的那些话,此刻只觉得身上仿佛有万千虫子在上下爬动。 细细思量许久,她才深深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没教好她。” 姚天姝挑眉:“那你现在要与她说清楚吗?” “不。” 阿宝掀开长睫,放下手敲了敲桌面:“与熹儿说清楚后,我若拒绝,她该如何自处?我又该如何面对她?” 还没当上师尊的姚大门主很直接:“打一顿不就好了?实在不行打两顿。” “万一打了之后起逆反心思了怎么办?更何况,我哪里舍得对她下手。” 当师尊的也很干脆地否决了她不靠谱的建议。 “而且……”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两人面面相觑,皆止住了话。 来者自然是姜熹,小蛇眼睛底下尚泛着红,但好歹没了眼泪,看起来还算平静,应是收拾过了。 她手中提着两壶酒,凑近后,姜鹿云却分明从她身上闻见了一股子浓郁的酒气。 神识再一观察,小蛇女两边脸颊隐约浮现薄红,明显暗地里喝了不少酒水。 阿宝知她心里不好过,便什么都没有说。 旁边那师姨倒是事儿多,拍了拍小师侄的肩:“熹儿也长大了,与师姨一同喝些酒吧?” 喝酒。 喝酒好。 不擅长饮酒且有些醉了的小蛇迷迷瞪瞪地听着师姨的话,顺从地点点头,接过师姨递来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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