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就不会那么疼了。 唯有师尊伸手按住她,低声嘱咐:“莫要贪杯,小心头疼。” 小蛇本最听师尊的话,这次却瘪了瘪嘴,爪子牢牢抓着酒杯,一声不吭地盯着师尊,幽蓝的瞳孔上再次慢慢现出水雾。 师尊哑然,只得松开手:“……罢了,随你便是。” 原定的布阵计划后移,姜鹿云抱起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爬不起来的小醉鬼,指尖覆上她的双眸,用神识扫过一旁的大醉鬼,分外无语:“她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吗?” 大醉鬼左耳进右耳出,扒拉到在场唯一的瘸子身上,嘴一张,满是酒气:“我这不也是陪熹儿……” 阿宝在她嘴上画了道隔音阵,把她的声音隔在里头,抖开她的爪子,冷漠转身:“自己爬上南明峰。” …… 终究还是姜鹿云一个残废辛苦地托着姚大门主,将大醉鬼送回了南明峰。 等她抱着小醉鬼回到疏月天时,已至深夜,小蛇女都安稳地躲在她怀中睡过了一觉,此时眼睛要睁不睁,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喉咙里发出些呜呜的声音。 怕不是还以为自己处于原型。 阿宝拍了拍她的屁股:“到家了,回房去睡。” 小蛇闻声后安静地睁开眼睛,歪着脑袋看了她好一会儿,似是认出了抱着自己的人,陡然弯唇,非但不下去,反而伸出爪子搂紧了阿宝的脖子,将脑袋在上头蹭了又蹭:“师尊……师尊……” “……师尊……熹儿好想你……” 哪怕已清楚了她那不该有的情愫,姜鹿云还是有些心软:“……师尊也想熹儿。” 脖子边忽而逐渐染上湿意,小蛇埋着头,哽咽着指控她:“师尊骗人,我给师尊送了好多纸鹤、想要师尊出来见见熹儿,师尊一直都不出来。” “……师尊是有些事情要忙。” 姜鹿云敛起眉,干脆将她抱进了自己的屋子,温声安抚:“熹儿的信我都看过了,师尊是想早些忙完事出来见熹儿。” 小蛇长大了八岁多,还是那般好哄,此刻从师尊脖子上露出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真的吗?” 师尊抱着她坐下,抬手揉过她的头发:“自然是真的。” 本以为还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一二,但小蛇沉默了片刻,突然希冀地乞求道:“师尊,我想为你挽发,好不好?” 姜鹿云低头,以神识见到了她瞳孔里微薄的光亮。 “……好。“ 做师尊的对这唯一的徒儿,又能怎样? 挽发并不过分,若是往常,阿宝还要夸姜熹一句孝顺。 可此时,姜鹿云一退再退,垂着眼帘,任由小蛇女取下自己的银簪,感受着她的指尖自发中穿梭,眉宇间只余下些许隐忍和无奈。 片刻后,银簪已重新插入发髻,身后的小蛇似没了动作。 姜鹿云开启神识,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梳妆镜,目光却骤然顿住。 在那镜子中,她背后的这条蛇分明神色迷离且虔诚,正弯着腰偷亲她发中的银簪。 落在扶手上的指尖倏然攥紧,阿宝下意识偏过头避开她的吻。 那大逆不道的坏蛇这会儿做贼心虚,被师尊的动作猛地惊醒,很是慌张地朝梳妆镜中看去:“……师尊?怎么了?” 在她望去的那一刹,姜鹿云阖了眼。 又过半晌,她借宽袖掩住自己的手,平静启唇道:“无事。”
第42章 难生恨 “你喝多了, 回房休息去吧。” 姜鹿云挡住小蛇女伸来的爪子,自己扶着椅背起身,毫不犹豫地断开神识,淡淡催她出去。 她宁可当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也不愿看见自己养大的孩子对着自己露出不该有的神色。 扶风不想捅破她们之间那张遮羞的窗户纸, 还在心中盼望小蛇会随时间的推移逐渐长大懂事、自己散去这些有悖人伦的心思。 然而她养的那条小蛇实在有些被她惯坏了, 脑袋里的筋也直得很, 此刻见师尊说没事儿, 便真以为师尊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暗自松了口气之余还想甩着尾巴往师尊身上蹭。 姜熹醉意尚未全消,如今再次涌上。被师尊挡了一下爪子后有些不明所以, 站在原地眨着含雾的眸子迷迷糊糊地观察师尊的脸庞,好似并未有何生气的预兆, 便立马弯起唇角乖觉地挨到姜鹿云身边, 探头探脑地撒娇:“师尊,熹儿很久没见到师尊了, 熹儿今晚想跟师尊一起睡。” “师尊师尊师尊,好不好?” 蛇的体温不比人, 摸上去总有些泛凉,阿宝的手背传来异感, 本该叫她纵容怜惜的熟悉气息从身后贴近, 却令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阿宝撑着若无其事的神情将双手伸进宽袖中揣好, 步子微移, 身形如一阵风自蛇女气息笼罩之处掠出:“……熹儿是个大姑娘了,怎好与师尊一同睡?” 师尊的味道骤然远离, 姜熹就像被主人训过后抢走肉骨头的小狗,呆呆立于原地, 失落难过地垂下两只高高竖起的耳朵与疯狂摇摆的尾巴,瞳孔上的雾气愈浓了些。 她的小蛇脑袋难得聪明一回,不停地揉弄自己的手指头,小声嘟哝着反驳师尊:“可、可我还没成年,我不是大姑娘。” 扶风师尊侧过身,又好笑又好气:“你不是大姑娘,难道还是整天黏着师尊的蛇宝宝吗?” 谁家的蛇宝宝会偷亲师尊发簪? 喝酒后的小蛇女确实不同寻常,耳根通红,却硬是厚着脸皮认下了:“我……我就是整天黏着师尊的蛇宝宝。” 姜鹿云被噎住了,一时哑然。 过了半晌,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急于结束这场闹剧:“行,蛇宝宝,你乖乖回房睡觉好不好?师尊很累,想去沐浴休息了。” 又被师尊驱赶了一次的小蛇宝宝也不知是否醉意上头,愣是盯着女人清瘦的身形,眼珠子转也不转,兀然来了一句:“那我帮师尊洗。” 姜鹿云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蹙起眉,放下手,声音微冷:“姜熹,放肆。” 话脱口的那一刹小蛇女便回过了神,心中胆怯方生,又被师尊沉声斥了一句,憋在眼眶里的水珠终是没压得住,尽数滚落出来,映着她下午自己用力磕出来的仍有些红肿的额头,十分狼狈。 她长这么大,师尊并未连名带姓地唤过她两次。 姜熹噗通一声在姜鹿云背后再次跪下,埋着脑袋不敢做声,仅动作极小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 扶风长睫微垂,她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前面几年在妖域奔波,本就疲惫,回来后又接二连三地被徒儿的情愫冲击,直至现在,再多的耐心与纵容都摇摇欲坠。 她不再去看姜熹,漠然道:“起来,回房,不要让我说第四遍。” 这一次,小蛇女没有再闹,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安静走至门口。 推门的那一瞬间,小蛇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师尊转身后的背影,突然轻声开口问道:“师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的小蛇脑袋只有丁点儿大,想不明白很复杂的道理,师尊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现在以为师尊还没有发现她对自己那点日日夜夜揣在心底反复揣摩品味的爱恋,却又敏感地察觉到了师尊对她的靠近隐约有些排斥。 小蛇的脑子被师尊的斥责吓得僵成一团,自知说错了话,但仍不清楚师尊为何陡然间对自己这么冷淡,这会儿茫然不安到了极点,局促地扒着师尊的房门,双手捧在身前,期期艾艾道:“师尊……你别讨厌我,我下次不敢了。” 她整张脸都涨得发红发热,眼眶里的水花越溢越多。小蛇兜不住了,抬手用袖子极快地抹了下脸,害怕师尊不耐烦,声音变得又快又闷,仿佛后头有什么在追着咬她的尾巴,疼得她直发抖。 “师尊不喜欢,我都改,我以后不这样放肆了。” 话音被阖上的房门遮了一半,小蛇把门轻轻关好,自己躲在屋檐下昏暗处化成原型,把脑袋缩进尾巴里无声地哭。 许久后,姜熹挪动了下,嗅了又嗅,再次仰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师尊还亮着烛光的屋子,随后慢慢游到师尊院落外边的草丛里藏好,把身子盘起来,豆豆眼中映着远处微弱的光亮,就这样将脑袋搁在尾巴上,不愿意回自己房间。 小蛇女等了好久才见到师尊,不想跟师尊分得很远。 妖族的五感灵敏,空气中还浮着师尊身上的气息,她舍不得离开。 姜鹿云是合体期修士,她怎会不知院子外边还躲了个小蛇妖? 方才的重话说出口时她并未后悔,诚如姚天姝给出的建议,阿宝从小被清川仙君揍着长大,也未曾觉得师尊打犯错的徒儿有哪里不对,如今正在思索是否自己对小蛇女太溺爱了点,以至于让她生出这等念头。 姜鹿云沐浴后换了一身薄裙,白发潮湿,身上尚泛着水汽。 她眉间神色冷凝,指尖微动,掐诀将自己烘干,缓缓行至床边坐下。 阿宝沉默地垂着眼帘,指腹摩挲着手上遍布的疤痕。在某一刻,她心下猛地生了些久违的无力和倦意,许久以来因蛇女的陪伴而暂且按下的让她喘不过气的沉重感又一次于微末间反噬般爬上她的肩,将她绷直的脊骨压得稍弯。 徒不教,师之过。 姜熹没错,是她错了,她一走就走了八年,忽视了这个孩子八年,没有将她养好。 好似从很久之前起,阿宝就总是会将事情搞砸。 这次一如。 倘若她自小对蛇女严格些,会不会更好? 倘若她当初再想些法子分出心神多看着些蛇女,会不会更好? 倘若……她没有因一己私欲而将蛇女留在疏月天、而是送回妖域……会不会更好? 蛇为猛兽,非家养的宠物。 姜熹如今这般……扶风怎么能放心? 阿宝念及自己费尽心血完成的阵法图纸与早已定下的计划,额角不觉发痛。 她死后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思绪繁多,难以理清。 姜鹿云枯坐至天色将近泛亮,眸子动了动,弹指灭了屋内燃烧一夜的烛火。 她披上外袍,将灵力灌入腿骨,还是于枝叶凝霜之际叹息着起身。 推开屋门时,院外的草丛遽然发出些窸窣细响,一颗圆润的脑袋偷偷摸摸地钻了出来,躲在杂草后头窥视,沉寂灰暗的豆豆眼在瞧见女人的那一刻霎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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