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姜鹿云的成年时光,最开始时,过得是极痛快的。 她早早扬名,修为一日千里,有许多称得上朋友的同道,有两个亲密无间的发小,还有家里的一个师尊、一个师姐和一个师妹。 出去闯荡后,也不必再绞尽脑汁考虑如何躲避挨师尊的揍,只需牵挂着师姐的身子。 烦心事又少了一桩,实在快活。 姜鹿云就这样愉快地度过了成年后的几十年岁月。 而在她步入出窍期后不久,她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天道缺位,各地频出异象天灾,荒兽、鬼怪、无端的裂痕,仿佛一夜之间,这个世界成了炼狱。 凡人间尸殍遍野,各方势力齐齐派人前去救援,但如杯水车薪,前往的修士大多有去无回。 与被扶风道君补天后时光回溯的重启世界不同,这会儿的天灾是真正的未被削弱后的模样,裂痕秘境中遍布以吞噬虐杀修士为乐的鬼物,未能破境而死在里面的修士一日复一日的多。 除了前往南域援救的修士,问天门紧急召回元婴期以下的所有门徒,阿宝亦收到了无数来自师门和朋友的通讯。 她心知情况不妙,也不敢逞强在外多加逗留,第一时间赶回了宗门。 然而,回宗后知晓的第一件事是,妘棠的魂灯熄灭了。 她前段时日接下任务,带领门内一些修为低下的师妹外出历练,接到宗门通知后的回程途中遇上裂痕秘境,里面的怪物是灵寂期,生生压了妘棠两阶,且性恶劣,差点将一位师妹在剑修面前活吞。 年轻的剑修强撑许久后仍不得法,为了破开一口子将几个师妹完好送出,选择牵制住怪物自爆。 如今魂灯已灭,尸骨无存。 只余半截被万象潭的师妹最后一刻拼命抢回来的断剑。
第34章 断肠事 阿宝才赶回宗门, 还没坐下来就听此噩耗,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身处不真实的梦中。 修真界确实残忍,弱肉强食、优胜劣败的生存法则在她们步入修炼的那一刻就被师长耳提面命地反复教导过许多次, 修士虽看似比凡人强大, 但生命的终结也不过一瞬。 然而她们还是太过年轻、过得太过顺遂, 平日交谈中也有意无意地避过死亡的话题, 潜意识里并不认为、也不希望惨痛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与周边亲近之人的身上。 就在几日前, 阿宝还收到了妘棠发来的嘱咐她即刻回宗、勿要在外逗留的讯息,她当时满口应允、也反复确认过妘棠带着那几个师妹已在归途中,甚至她们还约定要于宗门中聚一聚。阿宝成天闲不住地往外跑, 她们三个人许久没好好坐在一处玩乐了。 “……我还给她买了山下的糖。” 姜鹿云站了好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藏在花里的各色各样的糖果, 是妘棠之前说过喜欢的那家铺子, 如今天灾横行,开店的修士也惜命、生意亦不好做, 已准备要关门了。她听说后干脆就把那道友剩下的存货一口气全买下来,想着应该够妘棠吃上好一段时间。 谁曾料到一回来听闻的竟是妘棠的死讯。 阿宝脸上是难掩的迷惘, 仍旧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确认:“妘棠……没能回来?” 姚天姝眼眶通红,已然哭过了一场, 强作镇定:“万象潭的姞师妹身受重伤, 如今在九转山治疗, 那柄……断剑一直被她攥在手心里、取不出来, 这会儿妘师姨也去了。” 她留在门内闭关冲击出窍期的瓶颈,侥幸避开外边的天灾, 却没能将自己的朋友全部等回来。 “我也要去。” 阿宝沉默了半晌,陡然开口。 她怎么也要亲自瞧一眼才能死心。 纵然早就看了数次, 姚天姝还是与她一同去了。 万象潭传承的是舞乐,那位姞师妹是乐修,不如刀修与体修强健,才刚刚成年。 她此前一直昏迷,那半截断剑被她用灵力牢牢锁在掌心骨血之中,若要取出便必会动到她的筋脉,因此九转山的师姐很为难,只得先想法子把她救醒。 阿宝到那儿的时候这位师妹才睁开眸子没几分钟,一眼望见坐在床边的妘瑾,眼泪便顷刻滚落下来,什么都没说,不顾旁人劝阻,挣扎着翻身重重跪在地上,将手心里嵌入血肉的断剑捧至头顶、松开了自己的灵力。 与她同行的还有玉虚林和丹霞湖的几个师妹,多多少少都有负伤,丹霞湖的那位师妹就是险些被怪物虐杀之人,此刻一声不吭纷纷下跪、对着那柄断剑与妘瑾垂首行大礼。 姞师姑、姬师姨与妫师姨作为各自领域的领主,皆在这间屋子里守着,默然随徒儿弯腰行礼。 姞师妹喘了一大口气,勉强囫囵压住哭声,抬头看向这位如今她最为愧对的师姨,涩然道:“……妘师姐是为救我等而死,是我们无能,我……” “那便是她的荣耀。” 一直安静得仿佛置身事外的年长剑修突然启唇,她伸手取过那柄断剑,指尖于剑面滑过,听到了里面藏着的尚在悲鸣的剑魂。 这是她第一个徒儿、也是最为骄傲的徒儿遗留之物。 妘瑾抬手,一道携着霜雪之意的灵力拂过众人,将她们托起。 她已取到了徒儿的遗物,不再多留,临走前,年长的剑修平静道:“她用手中之剑护住同门,这是她身为剑修的荣耀,我亦为她骄傲,无需悲伤。” 阿宝与姚天姝站在门外,不曾敢进去细看那柄断剑,在妘瑾走出之际,阿宝唤住了师姨,嗓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戳得她发慌发疼。她不愿垂眸瞥到妘瑾手中染血的断剑,挤了半天,只哑声挤出节哀二字。 年长的剑修好似万事如常、比师侄与同门还要看得开,亦或是无情道当真会将人的情感也稀释得淡薄些。 她的脸上无甚悲色,带着妘棠的断剑回到太虚洞府,一如既往地闭关修炼,之后许久都不曾有她的消息。 姜鹿云和姚天姝连着那几位师妹,取来妘棠熄灭的魂灯和存在两人那儿的旧衣裳一起为妘棠立了一座衣冠冢,她把自己买来的所有糖果围着冢铺撒,又用土盖好、布上重重阵法,这样就不用担心妘棠吃不着糖、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抢她的糖吃了。 师妹们走后,阿宝和姚天姝留了下来,本来三个人说好了回宗之后小聚,姚天姝出关后还专门到饭堂要了许多灵食。 如今倒没什么差别,只其中那个本就寡言少语的彻底不理人罢了。 她们两个也见怪不怪,吃一口就给她留一口,喝一口酒便在她跟前洒一口,如此便算三人还在一处。 晚上回了疏月天,阿宝搂着小宝和师姐看了又看,把两人从上到下都细细打量了个遍,确认毫发无损、脸色并无异常后才稍稍放下心。 姜白玉翘着腿倚在旁边,本以为没自己的事儿,哪知这臭崽子闷头查完两个,眼珠子又黏到了她身上,不禁无语:“你先把自己管好再说,倒管起你师尊来了。” 这本是寻常的话,可不该在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眼眶里包着泪花儿的阿宝面前说,话音才落下,阿宝就当着小宝的面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小宝嚎啕大哭。 小宝如今也成年了,个子比阿宝还高些,却乖乖被阿宝当抱枕似的搂着,还伸出手给阿宝一下一下地抚背。 阿宝在家里最小的姑娘脸上摸了又摸,哭得眼睛都肿了,好不容易被师姐和小宝劝停下,怔了半晌,猛地哽咽着来了句:“你们都要好好的。” 师姐和小宝自然哄着答应她,师尊本不想搭理这个臭崽子,但被阿宝眼泪汪汪地盯了好一会儿,也头疼地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脑瓜子说了声好。 清川仙君注视着自己的这些孩子,视线在不经意间与最大的那个对上,那个孩子没有出声,只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重又与两个小的挤作一团取暖,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半点破绽。 姜白玉眸色复杂,抬起烟斗吸了口,灰白的雾将眼前景象遮掩得朦胧,像极了场一戳即破的幻梦。 大宝的病,不能再拖了。 她想着自己寻来的那些古籍秘方,阖了阖眸。 阿宝心底总觉不安,为此,她接下来的数年都一直呆在疏月天上守着师姐和小宝。 在妘棠魂灭的第三年,妘瑾出关,晋升至大乘中期。 妘瑾出关的消息初始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较自己那个徒儿更为罕言。 直至两年后,东域西部的裂痕秘境与荒兽鬼物被人逐一攻破斩杀,手持利刃的年长剑修才豁然闯入众人视线。 那边,是妘棠的陨落之地。 阿宝这才晓得,妘师姨走前,已将太上洞府领主之位传给了她排行第二的亲传徒儿。 或许无情道修炼至最后当真会令人太上忘情,无悲无喜、亦无牵挂。 可她还未曾修炼至圆满的境界,她仍是修士、是人,而人的心终究还是血肉长的。 失去一个自小养大的最为出色的徒儿,她也会感觉到痛楚、也会怨恨。 妘瑾说手中长剑本就该为斩祟伏乱、守护同门亲友而出鞘,所以她为妘棠感到骄傲。 如今天地异变,她孤身前往天灾严重之处,不仅仅是为徒儿复仇,更是为救济苍生。 自她之后,不少合体期与大乘期的老祖也接连出关,前往灾地。 然而,阿宝很快便无暇顾及其他了。 在她归宗的第七年,姜雪青病发、呕血不止,筋脉丹田在一夜之间枯竭了大半。 姜白玉寻来的那些古籍,并没有能缓解多少她的病症。 嬴师姨已去了南域,九转山的首徒匆匆登上疏月天,喂了十数种灵丹,才勉强吊住了姜雪青最后几口气。 原来师姐在步入元婴之后,修炼所能吸纳的灵力愈发赶不上精血枯竭的速度,每次渡劫都要去掉半条命。此前阿宝一直在外历练、问起来她也只道无事,亦千方百计地哄走小宝,唯剩师尊在身旁护法。 佛女当年给的佛丹护住了她的心脉,如今那佛丹的功效差不多消耗殆尽,丹田如窟窿,病状反扑,将她本就虚弱的身子猛地击垮。 拂云尊上早在天灾出现之际便前往了南域,现在行走于凡人间各地度化灾祸、涉危履险,自保尚且困难,根本无余力抽身。 姜白玉若舍下脸面去请求她再炼化百年修为来救姜雪青,拂云大概并不会拒绝,但这无疑是在逼佛女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姜雪青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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