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已不是当初的宗门,师姐也不是记忆中的师姐,故苔赌气叛出了蓬莱宗。 她等着师姐有朝一日会重新变回从前的样子,温柔地唤自己一声小苔,然后从袋子里摸桂花饼给自己吃。夏日里她们会并肩躺在屋檐上,明师姐会用灵力勾勒出她的生辰命盘,算她们最喜欢的天机与太阴两颗星星明日会落在哪个宫位,而哪年命宫又得以撞见红鸾。 可是故苔等来等去,等到明师姐坐上宫主之位,改蓬莱宗名为蓬莱学宫,又等到师姐宣称闭关不出七百年,师姐都没有来找过她。 或许是她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可明师姐那样厉害,卜算之术不在已飞升的谢师姐之下,她怎可能算不到自己的行踪? 她怀揣着疑惑继续修炼,游走在天地之间。可随着修为的精进,藏在故苔心中最深处的那份不安却越发地膨胀起来。 返虚,渡劫,大乘期大圆满……明明离飞升只差一线,可她面对沁出青黑色的苍天,似乎又听见了千年前的滚滚雷声,无数次压抑住了自己想要飞升的冲动。 作为代价,她的肉身开始逐渐承受不住外溢的灵力。 眼睛是最先盲的,随后是嗅觉,然后是舌头。看着正不安搓着手的骰千千,故苔有些无奈。这人真当她是耽于酒水中的烂酒鬼么?她也不想喝这样多的瓦罐酒,可世间只有这一样东西,能让她尝出些许味道了。 为什么不愿飞升,连故苔自己也不知晓。 近来她心中总是浮现一个念头,如若飞升去上界,寻不到已成为真仙的师尊与谢师姐…… 故苔因为这个再次闯入心中的念头不寒而粟。 她拾起笔,缓缓直起身坐在榻上。往事还如蝴蝶般在她脑海中闪动着翅膀胡乱地飞,她身前的那位姓景的门生却忽然道:“您随我们回学宫吧。” 故苔愣住了,迟疑道:“……你说什么?” “我说,您随我们回学宫吧,”景应愿看着她空洞洞的双眼,感觉某根丝线似乎正要搭回织就好的网上,她方才已经听过柳姒衣小声的解释,如今便劝道,“既然已经错过千年,就不要错过下一个千年了。”
第066章 青龙杀人剑 闻言, 故苔垂下了双眸,修长指尖摆弄了两下放在案上的毛笔。她散乱的长发披在肩头,遮住了一半侧脸, 将她本就消瘦的容颜衬得更清减。 她低着头道:“你们都是沈菡之门下的孩子吧?我能从你们身上看见她当年的影子。” 景应愿三人面面相觑, 皆点了点头。 似乎是想起某些昔年往事, 她脸上晦暗的病色扫去些许。一时间, 她身上燃起一簇茸茸灵光, 故苔伏下身子趴在榻上,显然是即将要入梦了。 在昏昏睡去的前一刻,她轻声道:“我会回去的……不过不是如今。” 那些灵力分散开,全融进了赌坊的墙壁中。骰千千神情显然很高兴, 景应愿留意到她腕上的翡翠镯子亮了一瞬,随后变得更加透亮了。这似乎是个收纳灵力的法器, 她想。不过骰千千本来就是修士, 要这样多灵力有什么用处呢? 她们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结界瞬间如蚌壳般贴着她们紧紧封上,将沉睡着的故苔重新锁在了屏风与木门之内。 只是前脚刚离开结界,后脚谢辞昭便拧眉朝着骰千千问道:“先前你说赌注是灵力,输者将灵力输出去也罢了, 那赢家得来的灵力又去了何处?” “入梦用光了啊,”骰千千跨过地上不断高声梦呓着的修士,有些奇怪地看了谢辞昭一眼,“输者输空灵力, 赢家将灵力兑作入梦的机会……” 整间热闹的赌坊似乎因着她这句话晃了晃,扭曲出些许虚影。她们穿梭在无数台高喊怒骂的赌桌旁, 灵力与梦呓筑就了这枚骰内小界,在某个瞬间, 景应愿从她眼中看见了狡黠如孩童的笑意。 骰千千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数张赌桌,她朝着她们摊开双手嘻嘻笑道:“……而无论他们如何赌,我都是这七十二座赌坊之中最大的庄家!” 刹那间,细碎的灵力自她腕间亮起,朝着四方散去,落在无数正酣然入梦的修士额间。骰千千步履轻快地从地上逐渐苏醒的修士中间穿过,他们捂着眉心低喃着醒来,神色痴狂,即便已经睡得麻木,也要拖着僵硬的身子扑向赌桌—— “给我……给我灵力!给我一粒回灵丹!等我入完下一场梦,一定双倍还你!” 景应愿望着梦醒之人犹如水滴般彻底落入癫狂的人海,倒也看不出惧色,只是好奇道:“他们都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应有尽有,”骰千千歪了歪头,似乎正在回忆什么,“我为他们点出的梦会催醒他们心中最深处的欲念,只要是想得到的,梦中都做得到……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来一把?” 景应愿摇头拒绝:“我对做梦没有兴趣。” 她们四人正往方才奚晦她们所在的赌桌走去。隔得远远的,景应愿便看见那位名叫奚昀的世家子弟此时已经整个人扑在了赌桌上,跟随着躁动的人群锤着桌沿,大喊道:“开,开,开!” 他不知何时站起来了,还在这张赌坊最大的桌子上有了一席之地。与方才的颓废不同,奚昀此时整张脸上都是意气风发,显然是坚信自己能赢了这一把。筛盅无人操控,在这群赌徒狂热的注视下陡然悬空,一阵激烈的摇骰声后,那三枚骰子掉到了桌上。 “一……三……五,九点!我赌的小,我赌的是小!我中了!” 谢辞昭蹙眉,她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仍旧站在原地的奚晦几人身边。见此情状,谢辞昭不免冷声质问:“是谁给他灵力让他上桌的?” “这可不关我们事,”晓青溟抱着手,冲桌上某个位置轻轻一扬下巴,眸中也流露出些许思索,她压低声音道,“看见那个背剑的人了么,就是他主动过来借的灵力。” 灵力在六骰赌城之内等同于流通货币,除却刚进城不懂规矩的新人,几乎没有赌徒愿意失去自己的筹码。 晓青溟话音刚落,便见她方才说的那人将灵脉中所有灵力抽空,灌进了筛盅之内。这人戴着斗笠,口音有些怪异,似乎不是第七州或是第六州人士。他似乎很享受众人的惊呼,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道:“我赌大。” 奚昀见他赌大,连忙将手中刚赢来的灵力也跟着堆进了筛盅:“我,我也赌大!” 那个人古怪地轻轻笑了一声,听见这道声音,景应愿跟着其余人抬眸望去—— 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可却认得他背上随着俯身动作而滑落出一截刀柄的青龙剑! 刀身颀长,柄刻龙纹,是她前世曾在外头的那座城镇中见过的剑不假。上一世,她见过这柄剑插在某个锦袍客的胸前,这一世,她又见与这柄剑极其相似的剑贯穿了先帝的心口,将金阙搅弄得险些再度灭国。 景应愿心中狂跳,几乎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几乎都要挤到赌桌跟前。 前世与今生她都出了同一个灵赏令,可前世她未曾踏入六骰赌城之中,于是只得见城外被杀的锦袍客。而今生这柄剑显然是还未来得及出鞘杀人,她见到的是有意杀人的持剑者! 两柄青龙剑,虽有细微差别,可大体大差不差,其中一定有她不知晓的关联。 见她神色有异,骰千千也将视线往赌桌上投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笑了起来。 “你觉得入梦没意思,可还有其他玩法呀,”骰千千蹭过来,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随着她的视线打量着赌桌之上的那人,亲昵道,“好可惜,真的不跟我来一把吗?对待贵客,我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哦。” 谢辞昭心中有气,刚想过去阻止,便听小师妹也笑了一声,果断道:“不要。” 她神色刚和缓下来,又见素来温和可亲的小师妹露出几分决绝的狠意。分明小师妹的脸上还是往常的温柔笑容,可她的眉眼却极冷,仿佛元日高悬的月亮。 只一刹那,她褪下了层层伪装。她从来不是花圃中被精心呵护,可随意撅折的花,谢辞昭望着她孤身往赌桌上走去的身影,心中震撼。 她是一柄真正用以杀人的刀。 刀将出鞘之时,便是人头落地之时! “城主也是赌徒,不会不明白的,”骰千千怔怔看着灵力自她指尖流转,越膨越大,直到变作一轮满月的模样被托在手上,景应愿轻声道,“你给出的报酬太少,既然要赌,那就赌个大的——” 原先堵在桌前的那圈人纷纷四散开,皆是瞠目结舌盯着景应愿手中硕大堪比月亮的灵力团震惊不能言语。那团精纯到让众人忮忌得眼都红了的灵力被她狠狠砸进筛盅之内,奚昀惊疑不定地张着嘴仰头看她,不由自主地急促呼吸起来。 而景应愿甩掉那团灵力,神色轻松,抬眸对着似乎正对自己投来探究目光的斗笠人微微一笑。 她道:“我押小。” * “……应愿道友这样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公孙乐琅看着腾空三尺,在赌桌之上飞速甩动的筛盅,肯定道,“她这局若不成,便换我顶上去好了。” “你运气能好吗,”柳姒衣见玉京剑门来的这人如此热情,有点嫌弃,又有点警惕,“怎么感觉公孙少东家经常头顶霉云的样子,不然还是换我或我师姐来吧。” “我也行,我抽签还可以,”金陵月时刻关注着桌上的情景,小声道,“啊,要开盅了。” 谢辞昭始终一言不发,只默默守在景应愿的身后,看着她云淡风轻敲着桌沿的指节。 其实公孙乐琅说得也对,她心想,小师妹向来是很有主意的人,可自己偶尔也会有些小小的私心。她宁愿小师妹娇纵些任性些,也不愿看见她眉间蒙上郁色。如有可能,能让自己永永远远陪伴在小师妹身旁最好,她再也不忍看见她孤身持剑,不忍见她血染江河…… 持剑? 谢辞昭愣了一瞬,有些弄不懂究竟为何心中会冒出这两个字。兴许是六骰赌城之内的灵力不稳定,将心境也扰乱了。 她重新凝神望向徐徐吐出骰子的筛盅—— “二,一,一……压小的中了!” 奚昀整个人都软倒下去,手心紧紧攥着最后的灵力。怎么会呢,方才跟着那位好心借给自己灵力的恩人,自己把把都是赢的!这点灵力无法上交给赌城换取入梦的资格,不行,他要赌,他还要再赌!
177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