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骰千千直接一掌将她手中的回灵丹拍开了。 她道:“没用的,别糟践东西了。” 她坐在断壁残垣中,神色变得很沮丧,却没有真为难他们,只是将脸埋在臂弯里叹了口气。 方才的响动将大半客人都吓出界了。六骰赌城去时是自由的,不过骰千千在六骰赌城中可以模糊了时间,故而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自行离去。方才赌坊倾塌的那声响震清醒了许多人,于是灵力的来源又出现了断口。 见她如此,柳姒衣有些困惑:“可是城主,您不也是修士么,跟传闻中的凡人也不一样啊?” 骰千千破罐子破摔,伸出一只手举到她们面前:“罢了,横竖明宫主也知道。你们自己看吧。” 景应愿伸指一搭,果然感知到了她体内灵脉的存在。只要有灵脉,便可证明她是货真价实的修士不假。 可奇怪的是,她竟无法从骰千千的灵脉中感知到一丝一毫灵力的存在…… 灵脉之内,是空的?
第068章 后天修士 骰千千蜷起身子坐在地上, 见搭着自己手腕的景应愿神色有异,欲言又止,竟然笑了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这座自己费尽心力筑就的赌城, 头顶灿烂的日光将她的双眼刺得有些模糊, 骰千千神色轻松地笑了:“你是想问, 为什么灵脉里一丝灵力的痕迹也没有, 对不对?” 景应愿看着她骤然变得平和的脸, 隐隐觉得她接下来说的话会彻底颠覆自己历来的认知。而骰千千朝着阳光张开手,似乎这样就能透过光看见暗藏在身体里的灵脉。 她道:“你们听说过后天修士这个词吗?” 她们面面相觑,皆有些茫然。景应愿思索道:“这个词是指并不是一降生便觉醒灵力的修士,对吗?” 骰千千摇头。她扫了眼面前的几个后辈, 无奈道:“罢了,你们都是稳定后才降生的孩子, 不知晓修真界当年的秘闻旧事。所谓后天修士, 其实是指通过某些手段使没有天赋的凡人生长出灵脉,从而得以修真的人。” 使毫无天赋的凡人生出灵脉?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一行人都有些不可思议。晓青溟疑惑道:“如果如您所说,真有如此秘法,恐怕世间所有凡人都要挤来修真界做修士了。” “是啊, 所以在当年风靡一时的这个概念只是句笑谈,”骰千千道,“所有人都没有把它当真,但是总会有人病急乱投医——当年谢灵师飞升, 传言助修士登仙的九重天阶开启一次便会吸走天地间大半灵力,故而修士的日子难过。或许也是因为灵力稀缺的原因, 那一百年间,修真界内诞生的孩子有许多天生不长灵脉, 于是下放至凡间自生自灭,或是家族长老们觉得颜面无光,将其直接溺死的也大有例子。” 谈起这段往事,骰千千面带微笑,似有所思:“我是家族中出生的第三个孩子。前两个一出生便被长老抹杀了,我运气好,赶巧生在后天修士论风靡一时的时候,于是被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她撩起衣袖。袖下的皮肤白皙,却有数道极其浅淡的、用灵力切开的痕迹:“那年家中来了位自偏远州落云游来的修士,说是有法子让灵脉自血肉中凭空长出来。于是族人花了重金请她为我开辟灵脉,后来果然成了。” 见她神色轻松得像是谈起他人的事情,景应愿忍不住问道:“敢问城主前辈,这灵脉究竟是怎么长成的?” 如何长成的?说实话,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骰千千微微垂下眼睛,犹豫了一瞬,笑道:“说来话长,就那样成的呗。” 她只知道人间千百般苦楚她都承过受过,生吃数种南疆挖来的怪异灵草,饱受虫蛇噬血之苦,在滚沸几乎要将人烫熟的药水中泡过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眼睁睁看着身上的皮肤被剪开又缝上……这些旁人听了都忍不住要作呕的酷刑在她身上轮番转了几遭,终于,在骰千千十岁那年,她的体内生出了细小的灵脉。 骰千千时常感到孤独。她不是修士,亦不是凡人。空有灵脉,却生不出丝毫灵力。 家族的期待终于在她十五岁那年被消磨殆尽了。 十五岁的骰千千从家中被除名,连夜被驱逐了出去,家人对外便说她突发恶疾死了,从此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她也断了亲情的念想,彻底与家族割席。 好在她被驱逐前心有预感,从家中偷了几本秘籍一直带在身上,从此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四海十三州颠沛流离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在某个午后遇见了独自一人行走在街上,神色空茫的明鸢。 骰千千见这个人穿着体面,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有机可乘,于是偷偷黏了明鸢一路,瞧准机会伸手便去扯明鸢腰间的钱袋—— 这招她得手过许多次,有时也会被抓住,不过因着飞升后的动乱,修真界剩余的修士若非深仇大恨,倒是很少杀人。这为骰千千提供了不少便利,横竖只是挨一顿打,但她至少能保证好一段时间的温饱了。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明鸢芥子袋的那瞬间,指尖忽然被另一只温热的手一把攥住了。 完蛋了。骰千千下意识闭上眼睛,用另一只手抵挡想象中朝着自己挥过来的巴掌,准备顺势挣开对方的手逃跑。可她等了又等,没有等到想象中即将发生的一切,反倒是等到了一声奇怪的叹息。 骰千千睁开眼,看见那个容貌平淡清秀的女修正望向自己的手腕。她困惑道:“你真的是修士么,为何你的灵脉是干涸的?” 她最听不得有人质疑她的身份,于是梗着脖子道:“我当然是修士,没有灵力是因为恰好用光了……你快点放开我!” 明鸢见她如此抗拒,神色闪过一丝犹疑。她攥着骰千千的手腕,尝试渡给她一些灵力,可灵力在她的灵脉之中就仿佛抓不住的流水,只一瞬便匆匆流走,消释在天地之中。明鸢若有所思:“空有灵脉却存不住灵力……这样你是无法继续修炼的。” 骰千千被人拆穿,恼羞成怒道:“我能修炼!等到我修炼成了,定然会成一方大能!” 明鸢没有继续拆穿她,看着她明明害怕胆怯却要故作老成的脸,或许是想到某位故人,一时心生恻隐。她在在芥子袋中取出一只色泽温润的翡翠镯,往里注了些灵力,在骰千千警惕的目光中将镯子套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骰千千瘦弱,长期吃不饱饭使她的手腕不足一握,戴上镯子后显得更笨拙可怜了。明鸢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抬起她的手,往镯内注入了一道灵力。 灵力的暖光将原本普通的镯子映照得透亮,明鸢轻声道:“先天也好,后天也罢,只要你心怀意念,便是修士。二者区别只是前者修体,后者修心而已,切记要守好自己的道心啊。” 那时的骰千千不明白,只是发觉自己戴上手镯后便可使用灵力,心里高兴。见明鸢转身欲走,她急急喊住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骰千千道:“我欠你一个恩情,来日我会还恩的。” “我叫明鸢,”她温声道,“你脾气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不用还恩。” 骰千千似懂非懂。她靠着明鸢给的这只镯子顺利学会了家中造梦的秘法,以美梦换灵力,再也不至于饿着肚子满大街偷旁人的钱袋了。如此跌跌撞撞走了百年,又在某个秘境中得了只内有乾坤的骰子,她将多出来的灵力都投入骰中去,城内的一砖一瓦都是她以灵力凝筑出来的,可谓费尽心血。 曾经的家族早已随着时间覆灭在了修真界宗门世家的更迭里,六骰赌城却屹立不倒三百年。只要世间仍有人耽于真实的美梦,骰千千便能继续将灵力存储在手镯之中。 而如今,她等了数百年要还的恩情终于在今天等到,可昔日精心构筑出的赌坊却毁于一旦—— 骰千千有些挫败地搓了搓脸,挥挥手道:“去去去,带着那个男修,赶紧给我滚出去。” 城内最大的赌坊毁了,少不得又要废许多灵力去修。骰千千一边肉疼一边准备从镯中抽些积攒的灵力重新将赌坊筑起来,在心中骂了一万句这些死孩子,却只能自认倒霉。 谁让她们是明鸢的学生呢,骰千千在心中叹息。还能怎样,只能忍了,下次绕开这些修真界的小辈走,惹不起总躲得起。 正当她抽出第一缕灵力时,手中却忽然被塞了一抹冰冰凉,软塌塌的东西。 骰千千吓得想甩手:“做什么,我不要你那条蛇,拿来没用处还白耗我灵力!” 景应愿手中拿着一株平平无奇的兰草,又往她手上递了递:“这个给您。” 其余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可谢辞昭却与柳姒衣对视一眼,都认出了这是当初拜师礼时从崇长老手里薅来的好东西。这株兰草当时被劫雷劈过一遭,品阶掉了些,也无法再从他人手中掠取灵力了,变得相对温和了许多,是个不输明鸢那只翡翠镯的好物件。 阴差阳错的,这兰草送给骰千千倒是正好。 景应愿托着这株可存储海量灵力的兰草,往里注了许多进去。见状,一旁的柳姒衣她们都接过来往里倾注灵力,谢辞昭看了看碎成渣滓的赌坊,虽不喜赌坊做派,却很有些歉意,也主动往里注了一道。 骰千千看着她们的举动,心中怪不是滋味。 她一世鲜少被人善待过,仅有的善意又都来自蓬莱学宫,这样一恩一债环环相扣,真不知道要扣到何时去。景应愿见她别扭不肯接,便道:“这是赔礼,不光能修好您的这间赌坊,还能再多添上几座。” “……这份礼太重,”骰千千道,“我不喜欢欠人恩情,如果你执意要将这东西给我,我便请你们入一趟梦吧。” 景应愿想起那如同尸体般遍地乱躺的修士,下意识拒绝:“还是不了。” “入梦是我旧时母族的秘法,对人无害,”她解释道,“进入梦境,你会看见内心最心心念念的东西,或是刻在识海深处,自己却全然忘却的往事。这对修士而言能极好地规避自己不知晓的心魔,若你沉湎其中也不必担心,我会将你唤醒。” 说罢,骰千千再度望向谢辞昭。 凭借着往日行走四海十三州的经验,她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古怪与迷茫。想到这里,她道:“若你有未知未解之事,可入梦一探。或许能在梦境中找到真因。” 谢辞昭本想拒绝,听了这话又有些犹豫。柳姒衣看出她的犹疑,伸手将她与景应愿一推,直接道:“你们去便好了,我们在外看着,保证不会出事的。”
177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