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恍然大悟,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想到这崔七娘是为了他们这些喝酒的酒客着想。 另一个用竹帘隔出来的小隔间里,从蔡州来的商贾周瑞兽却心中一动,等崔筠准备离开时,他主动凑了过去攀谈。 他此行的目的自然是这些酒,毕竟淮西不少将领都嗜酒,但因连年征战,淮西的农业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加上吴诚上位后大肆招募补充士卒,打造兵器铠甲,修缮城池围墙,积蓄粮草……这种种举措的背后,是各种横征暴敛、苛捐杂税,百姓拿不出粮食来酿酒,所以淮西将领喝的酒都是从外面买的。 吴诚为了收买人心,十分厚待淮西牙将,故而他以五十钱买进的酒,卖百钱,这些牙将也掏的出来。 他不怕这些牙将巧取豪夺,毕竟他的后台是吴诚的义弟吴阳。 只可惜,这酒限购,哪怕他带了十余人过来,也只能买十余斗,挣的钱还不够他跑这么一趟。所以,如果能有别的渠道,一次性买更多酒回去,那就不亏了。 他自信地说:“鄙人周瑞兽,想与崔七娘子谈笔买卖。” 崔筠问:“什么买卖?” 周瑞兽邀请崔筠坐下,这才把打了许久的腹稿念出:“听闻崔七娘子是慈丘县君的表妹?” 青溪蹙眉,一脸不高兴地说:“不是谈买卖吗?问这些做什么?” “青溪。”崔筠轻斥了声,青溪立马住嘴往后退开了些。 周瑞兽见状,笑容愈发深邃,说:“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蔡州人。” 他帮镜颜送信一是因为私情,二是镜颜给了他钱,他帮忙递个信,不过是顺水人情。 他自然也清楚吴诚恨窦婴,也知道镜颜曾是窦婴的婢女,但是哪又如何?吴诚恨窦婴那是吴诚的事,他想要挣钱是他的事,他可不会为了吴诚而放着钱不挣。 至于镜颜是不是要谋划对付吴诚?镜颜一个女人哪有这能耐! 来这儿后,他打听到了崔筠与窦婴的关系,琢磨着,假如窦婴还在意镜颜这个婢女的话,他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做成一笔买卖。 不过镜颜毕竟只是一个婢女,他也不确信崔筠是否会为了一个婢女而让利。 他以镜颜试探了一下崔筠,后者果然不在意镜颜的生死,只说:“阿姊两年前便以为她已经不幸身亡,也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她活着固然是好事,她若死了,阿姊也不会再难过了。” 窦婴在长安,周瑞兽也没有这么大本事去到长安联络窦婴,也就是说,崔筠打算隐瞒窦婴的话,窦婴便不会知晓镜颜的生死,只当她两年前就没了。 崔筠跟镜颜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为了镜颜而任人摆布。 周瑞兽腹诽崔筠与窦婴这姐妹俩的感情原来这么一般,不得不进一步降低标准,一步步试探崔筠的底线。 终于,崔筠松了口,说:“镜颜到底是阿姊的婢女,对阿姊也忠心耿耿,她若能活着回到阿姊身边,阿姊想必也会感到高兴。” “是极!”周瑞兽抚掌附和。 “本来我家酿的酒只卖给鲁阳邸店,倘若你能将镜颜带过来,我可以与你达成长期的合作,每个月给你三十斗酒额。” 周瑞兽的思路一下子就被她带着跑了,脑海中已经忘了旁的,只计较那酒额。 “三十斗怎么够?至少得千斗!” “五十斗。” “五十斗也太少了。” 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定下两百斗,老君堂和娘子醉各一百斗。 有些人喝惯了官酿酒,所以口味一时半会儿没能改过来,就偏爱清淡有点甜的娘子醉。而有些人喜欢烧酒,便对老君堂赞不绝口,因此这两种酒的销量竟然是一样的。 娘子醉比老君堂便宜一点,但周瑞兽运回去卖的价格一样,他算了下,自己每个月能挣十万钱! 十万钱能买一个镜颜了,用一个镜颜换长久的合作不划算吗? 简直太划算了! 哪怕周瑞兽意识到崔筠并不是真的不在意镜颜,只不过是为了跟他谈判才不暴露这一点,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 回到昭平别业,崔筠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上赶着不是买卖。张棹歌早就安排了邸店的博士在周瑞兽面前演这一出,为的就是让周瑞兽主动提出合作,这样在谈判时,她才能占据主导地位。 在跟周瑞兽谈判的过程中,她也愈发确定了,周瑞兽就是那种会为了巨大的利益枉顾道德底线,铤而走险的人。 因为吴诚的义弟吴阳是他的姐夫,有吴阳撑腰,他才能堂而皇之地从蔡州跑来这儿买酒。 甚至他明知吴诚恨窦婴,却仍大肆购买冠以窦婴之名的酒回去蔡州卖,说明他并不担心会被吴诚记恨。 张棹歌曾说过,吴阳也是个野心家,从周瑞兽的为人处世便可看出。 两个月后,一支商队在鲁阳邸店落脚。 驴车上下来一个女子。
第97章 游戏 当镜颜踏足汝州这片土地时, 她的心里才彻底踏实下来。 虽然汝州不是她的故土,但却能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周瑞兽打量着她,说:“我已经将你安全送达, 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镜颜朝他福了福身:“周郎君救命之恩,镜颜没齿难忘, 奴也会信守承诺, 替周郎君美言的。” 当初她换上窦婴的衣服,想要让吴诚的牙兵以为她就是窦婴,杀了她后便不会再去抓窦婴, 但她被人认出来了。 原本她是难逃一死, 但吴阳相中了她,就把她带走了。 后来吴诚也想效仿长安打造一个教坊司, 她以及陈仙的妾、女儿、儿媳等就被充入蔡州教坊。 吴诚并不在意她的身份,那些部将们也大多不清楚,毕竟她在他们的眼里只是玩物,有什么出身,又有什么过往,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正因如此,她忍辱负重, 低调地等风头过去后, 便认识了周瑞兽,还靠着周瑞兽打听到了不少长安的消息。 周瑞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个真正的商人,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他便可践踏律令。 这样的人若是她们这边的, 她自然不会放心,可对方是吴诚阵营的人, 那她们可利用的地方就多了。 …… 周瑞兽让人去崔家送帖。 崔筠也按照社交礼仪回帖应允在昭平别业招待他。 之所以没有立马去把镜颜接回来,是她想再观察一下,让张棹歌确定那人是不是镜颜,其次看看镜颜是不是已经背叛了窦婴,被吴诚派过来当细作的。 第二天,周瑞兽带着镜颜登门。 崔筠与镜颜的关系到底不如跟窦婴那般亲密,比起与窦婴团聚时难以自抑地哭出来,崔筠的态度算得上是真诚而克制:“你真的是镜颜,你还活着,阿姊知道了定会高兴万分的!” 镜颜昨天踏足汝州时没哭,如今却鼻头发酸,心口也哽着,忍不住哽咽:“七娘子,奴也万万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崔筠有几分动容,眼眶也红了,但她还顾及在一旁看热闹的周瑞兽,便说:“别站外头了,快进来吧。” 周瑞兽是第一次进昭平别业。 和印象中以自然景色为主的别业不一样,昭平别业主体庄子四周建有高墙,像极了坞堡。 不过听说昭平别业曾经遭到战火波及,眼下又是一个并不太安稳的世道,崔筠会筑起高墙,也未必不是想要在乱世中自保。 进了里面,倒是和一般的宅园没多大区别。 到了前厅,崔筠拿出茶来招待他们。 周瑞兽的目的是酒,他对崔筠和镜颜重逢之事不感兴趣。 崔筠也不好晾着他,就带他去老君堂的酒窖走一圈,顺便给他验货。 周瑞兽遗憾没能亲眼看完酿酒的过程,也没能挖掘出与众不同的酿酒工艺,不过他也清楚,这酿酒工艺是酤酒户的秘方,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学了去。 周瑞兽知晓崔筠的夫婿是这而的镇遏将,但好几次都是崔筠来与他交涉,对方从未露面,不由得好奇:“对了,怎么不见崔七娘的夫郎?” 崔筠微微一笑,说:“她军务繁忙,且从不插手酒事。” 军务繁忙是真的,从不插手酒事自然是敷衍周瑞兽的。 张棹歌会酿酒这事本来就没多少人知晓,后来仓曹参军来稽查却没有抓到张棹歌私自酿酒的把柄后,乡里的人都信以为真。后来鲁阳邸店卖酒也是以窦婴之名,故而大家只知道崔家在酿酒,却不清楚张棹歌跟这些酒的关系。 张棹歌不想见周瑞兽是因为他是吴阳的小舅子,他们说不好曾经见过,为避免生出事端,能不见他则不见。 好在周瑞兽只是想多搭一条人脉,以便日后过关时能顺利一些,也不是非要见张棹歌不可。 况且他听人说了,那镇遏将是入赘崔家的,崔家的事向来是崔七娘做主。 如今证实了那传闻,他的心也踏实多了,就怕崔筠拿不定主意,耽误了他的时间。 崔筠让人给周瑞兽量了两百斗酒装在坛子里带走。 因路途遥远,又颠簸,怕路上磕磕碰碰摔破了酒坛子,崔筠还贴心地准备了许多茅草,又附赠了几个精美的白瓷酒壶。 周瑞兽对崔筠的安排十分满意,觉得崔筠果真是信守承诺,也不枉费他冒着被发现后处罚的风险,把镜颜救出来。 …… 周瑞兽离开后,张棹歌才从暗处走出来。 夕岚询问她们:“娘子与阿郎当真要履行契约,每个月都卖两百斗酒给他?” 周瑞兽虽然不是淮宁军,当年也没有参与过攻陷汝州,杀死她的父母、毁掉昭平别业的恶行中来,但他的出身无法改变,始终令她防备。 张棹歌说:“当然要卖了,吴诚的身边有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对朝廷算是一件好事。而且他那些酒不是普通百姓能喝得起的,最后肯定是进了那群牙将的肚子,我巴不得他们纵酒。” 夕岚冷静下来,也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说:“原来如此。” 崔筠问:“你卖酒给蔡州那边的事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攻讦?” “不必担心,我已经与曹王通过气了。” 张棹歌做事向来会留一手,崔筠放心了。 她们一起去见镜颜。 比起崔筠,镜颜更熟悉张棹歌,她见到张棹歌便跪下磕了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张棹歌一惊,忙制止她。 “这是感谢郎君将娘子救出淮西。”镜颜说着,又磕了一个,“这是感谢郎君和七娘子将我从贼窝救出,你们的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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