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棹歌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些部曲都抓了起来。 按照朝廷的律令,砍伐官家的树木、侵占湖泊为己用的人杖责六十。 不过张棹歌没有权利审判孟甲岁,她能做的只有把这些部曲都交给县衙,由县衙来惩处孟甲岁,以及加强巡逻,不再给孟甲岁侵占公家资源的机会。 之后她听说这六十棍没落到孟甲岁的身上,被他的几个儿子分担了,还罚了不少钱。 打这以后,孟家人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 这日,张棹歌散值,从营寨回到别业。 刚进门,她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廊庑下,李奀儿正在地上比划认字,她过去,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夕岚呢?” 她去隋州后,就没人教李奀儿认字练字了。 后来夕岚从汝州城回来,崔筠便让她带着李奀儿——虽然张棹歌觉得让夕岚去带小三的女儿有点怪,可崔筠问过夕岚,夕岚并不在意,说到底对不住她的是青溪,她不会迁怒仍是懵懂孩童的李奀儿。 所以,照理说,这会儿李奀儿跟夕岚在一起才对,要么也该被林春给带回家去了。 李奀儿指了指杂院的方向,说:“在那儿,娘子要处罚人,大家都去了。” 张棹歌抬腿便往杂院去,李奀儿跟上了她。 她说:“你不用跟过去,就在这儿待着就好。” 万一看到血腥的画面,那不得留下童年阴影? 李奀儿有些遗憾,但还是听话地留了下来。 张棹歌走到杂院,看到的便是宽敞的杂院里站满了人,所有人都排成了整齐的队列,颇有她当初冬训时的画风。 而中间跪着一个脱了上衣的仆役,青溪正拿着一条竹板抽打他的背,没多少肉的后背遍布抽打过后留下的红痕。 崔筠并不在这里,李彩翠倒是在。 “怎么了这是?”张棹歌问了一嘴。 青溪停了下来,说:“阿郎,许大他仗势欺人,被娘子下令笞五十。” 张棹歌“哦”了声,说:“继续。” 然后转身回去找崔筠了。 崔筠在处理账目。 她们的产业越来越多,且张棹歌从不管账,酒和醋的账目就都交到了她的手上,由她审核,她每天要忙的事自然就多了些。 “七娘。” 听见呼唤,崔筠抬头:“回来啦。” 张棹歌问:“怎么回事?” 崔筠本不打算瞒她,见她主动提起,便把那许大干的事告诉了张棹歌。 自从张棹歌就任镇遏将,又惩处了孟甲岁,震慑乡县后,别说乡里的乡民了,就连乡县那些富户也都赶着来巴结她。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张棹歌虽不是宰相,但也防不住有些奴婢部曲会因此而膨胀起来。 被罚的许大是乡里人,他是父母皆亡于兵祸后,走投无路才卖身入崔家的,在崔家也有四载了。 而他跟乡里另一个人有旧怨——那人曾经欺负过他,——前阵子那人家中有人病逝,挑了一个坡地做墓地,他跑去阻拦,说这坡地是张棹歌看好的。 对方买墓地的钱已经花了,也挖了,但他哪里敢跟张棹歌作对,只能另外择址。 然后这件事被应四娘听到了,后者觉得张棹歌与崔筠不像是这种人,就趁着崔筠来与于春娘刺绣的空隙,悄悄地告诉了她。 崔筠立马就让人去查,结果这事是真的,对方并没有冤枉许大。 崔筠有些疲惫地说:“盛极必衰。你我眼下风光,可若是到处树敌,将来必然翻覆。我再三告诫家中的奴婢部曲,不许他们仗着你的势便横行乡里,结果还是有人明知故犯!” 她决定杀鸡儆猴,不仅要严惩许大,还要把所有的奴婢部曲都喊去围观他受罚。 或许只有这样,这种浮躁的风气才会被控制住。 张棹歌从不会干涉崔筠的决策,对许大受罚一事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她拿出一封信给崔筠,说:“鲁阳邸店的人交给我的,说是一位来自蔡州的商贾,受人所托,从蔡州那儿带来的。” 崔筠不解:“既是给你的信,为何……” 她猛地一顿。 蔡州,那不是吴诚的地盘吗? 那儿的商贾怎么会给张棹歌送信?又是谁给张棹歌的信? 张棹歌已经拆了信,崔筠便打开一看,她愕然:“是镜颜?她没死!” 镜颜是窦婴的婢女,从小伴着她长大,在张棹歌去救窦婴时,她为了迷惑吴诚的牙兵,给张棹歌、窦婴争取逃生的时间,特意换上了窦婴的衣服。 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活命,连窦婴都以为她死了。 可对方既然能写信过来,说明她当时没有被杀。 “她没死的话,为何现在才联系我们?”崔筠想到什么,改口:“不对,她找的是你。” 张棹歌说:“那商贾是来买酒的,我想‘老君堂’之名应该传到了蔡州,加上我是以窦婴的名义卖的酒,镜颜若得知此事,必定会想办法与窦婴联系……那酒商就是一个桥梁,也不知她是如何说服那酒商帮忙带信的,最终这信就到了我的手上。” 镜颜的信没说什么,大概是怕人拦截后窥探信息,所以她只是隐晦地报了个平安。 随着朝廷向吴诚妥协,只要淮西不再兴兵,民间的商业往来是没有受阻的,镜颜没能回来,说明她的处境不太好,受困于蔡州,很难逃离。 崔筠叹气:“阿姊若知道镜颜还活着,想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救出。” “那就先别跟她说。” 崔筠瞅她好会儿,忽然说:“你不许以身犯险。” 张棹歌:“……” 她哭笑不得:“我如今有军职在身,哪能像当初去隋州救李姨娘这般行事?既然那酒商愿意帮镜颜带信,说明镜颜许了他足够的利益。而我相信,许给他更多利益,他能想办法把镜颜带回来。” 至于什么利益…… 那商贾是冲酒来的,她便以酒为诱饵。
第96章 换人 张棹歌被授节度衙前兵马使兼关镇务的事, 崔家是端午方才通过王家人之口知晓的。 王贺骋被仙人跳,险些把汝州田产、宅子都输光的事终究还是让王父知晓了,王父气得差点中风, 他深知不能继续放任王贺骋这么混账下去,又从女儿王翊那儿得知崔家办族学, 于是下定决心把王贺骋给丢到了崔氏族学来。 王父不仅不占崔家的便宜, 还掏了不少钱作为王贺骋的束脩,又叮嘱王翊要约束他,一个子都不给他花, 省得他动辄输几万钱出去。王家家底再丰厚, 也不够他这么败的。 王贺骋除了到崔家求学,也是为了给王翊撑腰。 王翊跟崔铎那事闹得崔家、王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崔铎迫于无奈跟齐凝碧分道扬镳外,还把从王翊那儿占的便宜都给补了回去。 崔铎这会儿也隐约猜到了这事会暴露跟崔筠怕是脱不了干系,毕竟这事早不揭穿,晚不揭穿,偏偏是他去威逼崔筠跟大房合作之后被揭露,打了他措手不及。 他暗搓搓地准备报复崔筠时,王翊就告诉他:“我爹来信时提到, 七娘那赘婿入了曹王的眼, 成了鲁阳关镇遏将了!” 崔铎跳起来:“这、怎么会?!他又干了什么?” “今年开春,曹王便下令收茶叶一百五十万斤,与《茶经》十本、茶器百件等,准备与回鹘换马。” 王家田地资产多,也拥有茶山, 因此曹王的使帖下达时,他派人去打听, 便了解了来龙去脉。 回鹘的使者及商贾还在长安,曹王派人去与那些胡商,最后定下了一百五十万斤茶叶换一千匹战马的互市合作。 至于《茶经》与茶器,则是曹王听从张棹歌的建议,给胡商当饮茶指导书的。不过他当时只准备给一本,后来胡商看到了《茶经》的价值,又用十匹马换剩下的九本。 曾经朝廷与回鹘换马,四十匹绢才换得一匹马,偏偏为了充大头,回鹘要换多少马都答应,导致绢帛的流出严重。 用产量多而价格便宜的茶叶换马,朝廷这边没有压力,回鹘那边也得到了茶叶,简直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山南道的茶叶也有了销路,茶商赚了钱,曹王也有了更多战马来培养骑兵,到时候便可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向淮西。 崔元峰一家几口:“……” 这张棹歌难道真的是人才,是他们看走了眼? 当初他们看人只看世家门第以及才学,百般瞧不起张棹歌,可先是造纸印刷,然后又建言“茶马互市”,难道真的有人可以不通过学习,就成为干吏吗? 不。崔元峰坚决不认可张棹歌,造纸印刷那都是工匠才专注的事,张棹歌出身白丁,专事农工商,永远都成不了士! 王贺骋很是缺心眼地说:“你们不认可又如何,人家是武将,也不靠你们升官。” 崔家人:“……” 王翊怒瞪他:“这儿有你什么事?滚去看书!” 王贺骋撇撇嘴,起身离去。 他们让他待在这儿,他还不乐意呢! 听闻最近有两种佳酿“老君堂”与“娘子醉”非常好喝,近百钱一升,他要去尝一尝。 崔家人脸上的遮羞布都被王贺骋扯下来了,再也没有脸面谈论张棹歌与崔筠。 在昭平乡的崔筠与张棹歌自然不知道崔家和王家发生的事,只是在汝州代为打理纸行的宿雨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崔氏族人的态度变化,不仅在她坚持不赊账给崔氏族人后乖乖地掏钱买纸,连带着对她也没了往日的颐指气使。 鲁阳邸店。 崔筠进来的时候,有好几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毕竟这邸店开在鲁阳关附近,进出的多是走商的男商贾。 邸店除了提供住宿和饮食外,并无旁的服务,故而除了后厨与杂院那些乡里的妇人帮工外,平日很少能看到女子在邸店走动。 倒是有些不甘寂寞的男商贾会带上小妾或外室,崔筠一出现,众人不免这般猜想。 不过,崔筠的身旁还跟着朝烟与青溪,她进邸店后先去检查了邸店的酒水,看看是否有兑水。 众人看那量酒博士在她面前不敢吱声,不由得问路过的博士:“那妇人是什么人?” 博士低声说:“那是咱们镇遏将的娘子,崔七娘。” 众人自然知道这家邸店的背景,但仍觉得崔七娘的行为越界了。 博士瞅他像个傻子,说:“崔七娘可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便来耀武扬威的,你们喝的酒号,就是出自崔家的堂号。她也是慈丘县君的表妹,此来是检查酒水是否兑了水,就怕有人以次充好,坏了老君堂和娘子醉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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