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说来,徒手握住高速射来的一支箭,堪比用手接住迎面砸过来的几斤石头,如今只是骨折其实已经算万幸。 秦宸章闻言有些无措,怔怔松开拽着她衣角的手,可呼吸却控制不住地急促。 青黎微叹气,准确无误地摸她的脸:“秦宸章,我不会走的,放心。” “可你……” “别怕,很快回来。” 青黎没有继续耽误时间,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转身就走。 秦宸章都没反应过来,再伸手一抓的时候,面前就只有空气。 青黎才刚刚走出两步远,秦宸章就对着发出动静的方向用气声使劲喊:“青黎,你你快点啊!” 青黎莫名有些想笑。 秦宸章感觉自己好像听到青黎的笑声,但又不确定,因为周围实在太黑了,秦宸章从没见过这么黑的夜色,化不开的浓墨一样,那点儿笑在这种黑寂中都莫名显出诡异。 皇帝死不死的问题都要在这种近在眼前的未知中后退,她控制不住地左右环顾,却什么也看不见,腿很疼,可身体不敢倚着湿滑的树干,也不敢随便坐下,只能单腿站着,仅用一根手指头顶着树干保持平衡,指尖迅速发白。 然后秦宸章只觉得自己稍一错神,耳边一丁点青黎的动静都没了,反而是其他奇奇怪怪的窣窣声传过来,从头上,从脚边,肩膀,后背,甚至耳朵旁…… 寒毛根根竖起——那是黑暗放大的恐惧。 青黎幼时便喜欢在山林之中锻炼自己的感官,所以此时除了地面太滑和稍显复杂的环境外,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寻几个笔直的树枝在林子里不算难,青黎没走太远,很快便回来。 “秦宸章?” 秦宸章一抖,这才顺着声音的方向睁大眼睛,微颤:“青青黎?” 青黎嗯了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说:“我帮你固定,你来绑。” 秦宸章立马牢牢攥住她的衣角,极为乖巧地嗯了声。 夏日衣薄,秦宸章一身名贵的锦缎,华丽又脆弱,只一路过来,身上已经被树枝刮破不少地方,秦宸章摸索着脱掉外衫,把布料撕了个乱七八糟。 青黎听感敏锐,知道周围暂时没人,所以没有太过着急,耐着性子指导她。 秦宸章慢慢放松下来,先给青黎固定好胳膊,然后才去搬自己的腿,搬着搬着冷不丁地来一句:“我们俩这断胳膊断腿,真配啊……” 她语带莫名感叹,青黎不由得问:“不怕了?” “我本来就不害怕,”秦宸章说:“大不了,大不了就一起死。” 青黎笑了下。 这次,秦宸章才真真切切听到青黎的笑声,无奈的,放任的,带着一点纵容的轻笑。 即便当下如此狼狈,即便下一刻已经不知生死,秦宸章的心脏却依旧在这笑意里变得很软,像一下子泡进了春水中,从耳根到脊椎都透出舒服的酥麻。 “青黎。” “嗯?” 秦宸章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她们同处一片黑暗中,又或者是被同一种黑暗包裹。 外面的一切纷扰都进不来,她也统统不需要。 “怎么了?很疼吗?”青黎触碰她的腿,问道。 “不疼,”秦宸章摇头,然后又凑近,脸贴着青黎的脸蹭了蹭,说:“青黎,如果我们不死,我以后都让着你,一辈子让着你,绝不会跟你吵架了。” 青黎轻啊了声,语气迟疑:“真的吗?” 秦宸章使劲点头:“当然是真的。” 青黎说:“哦。” 秦宸章说:“你不相信我?” 青黎说:“相信。” 秦宸章说:“你语气听起来就是不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哪次不是我让着你的?之前吵架,还不是都是我低的头?”
第135章 古代宫廷35 山林中植被茂密, 时不时便有游蛇爬虫被两人的脚步声惊醒,簌簌而动。 秦宸章初始还为此惊疑不定,好半晌, 才慢慢地习惯了黑暗,半个身子挂在青黎身上, 踉踉跄跄地移动。 所幸她锦衣玉食多年,身体养得很好, 不是娇贵的那种好, 而是足够健康、朝气,所以即便腿受了伤, 也没有过于柔弱。 林中湿气极重,风冷水寒。 一连行了至少三刻钟, 青黎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些动静,乱纷纷的脚步, 金戈铁甲的铿锵,夹杂着一些呼喝之声, 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 稍一判断, 青黎便下结论:“皇帝没死。” 秦宸章抬起头, 睁大眼睛看着前面,好一会儿视野中才出现零星几点犹如流萤般的光。 那是寻人的火把。 如果此番秦元良真把皇帝杀了, 这个时间段, 他一定是在想办法威慑封禅之行随行的文武百官和上万禁军, 根本不可能分出人手进山林寻人。 不出所料, 景贞帝也确实没有死。 秦元良案前失控时,皇帝虽被惊了下, 但因其左右很快就把对方制住,所以并未有大碍。 可当王启世率军暴起, 景贞帝顿时失色,亲信之军都有二心,这路上还有谁可信? 经此两遭,景贞帝当场便倒下起不来了。 一夜兵荒马乱。 第二日清晨,皇帝一睁眼便下旨废黜太子,并令其左右立时斩杀昨夜所俘谋逆之人百余,又连下七道抑令,将原太子属官党羽全部收押。 行刑的地方就在营地右侧十丈,几百人的血液洇进土地,合着昨日的雨,染红了大片官道。 近巳时末,威武奢靡的封禅仪仗便匆匆拔营,调头返京。 对帝王而言,封禅固然重要,可要比起生命,又实在不屑一顾。 出京八日,回京一路却只需三天,王驾入城,带来满城阴霾和肃杀。 秦元良已经当了二十多年太子,即便去年受挫,身边跟随之人也如过江之鲫,整个京城宗室勋贵,世家百官,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牵连。 骊京城内风声鹤唳,一片惶惶。 唯有昭义公主府盛了炎夏的骄阳,烁玉流金,沉李浮瓜。 秦宸章腿上骨裂不重,但毕竟伤筋痛骨,御医给她施了针灸,嘱托其卧榻休养,静心少动。 京中大变,秦宸章却没有其他人那般心思不属,在她看来,这一战虽有坎坷,但结果总归没变,秦元良成功被废,再无翻身的可能,王启世被乱刀砍死,禁军内部的职属也因此有了变动,四皇子正式爬了上来,朝堂上天翻地覆—— 如果青黎没有受伤就更好了。 相对而言,青黎的伤比秦宸章重多了,右手差点废了,最严重的小指几乎被锋利的箭翎划断,伤口处深可见骨,御医查看时就说即便以后养好,也无法像正常人那般弯曲活动。而她整只胳膊也被安了夹板吊起来,关节处挫伤严重,小臂重度骨折。 可在那处黑暗里,青黎却只说自己无大碍,一点点疼。 秦宸章手持鸿文阁最新抄解的《汉书‘’古今人表》后注之作,与青黎一起打发时间,书上内容都是阁内文人注疏评论,即便旁证侧引,带了无数佐证,也不免有许多主观臆测。 秦宸章看到有意思的便会读出来跟青黎一起讨论,然后反推分析此评论之人的心思和秉性。 说着说着,余光看见青黎起了个抬手的动作,秦宸章忙放下书,问:“怎么了?不舒服吗?你要拿什么?” 青黎停顿了下,说:“喝水。” 秦宸章闻言立马去拿杯子,即便那杯子就在青黎手边。 青黎有些无奈,但也没说什么,接了杯子抿了口。 又过一会儿,秦宸章又把书放下,看她:“怎么啦?还要什么?” 青黎抬起的手都不知是继续好还是放下好,想了想,还是将手指落在自己脖颈处,一本正经地说:“抓痒。” 秦宸章一点没觉得大惊小怪,立马探身过来,认认真真地看她的脖子,说:“被蚊子咬了吗?” 夏暑蚊虫多,此时又开了窗,檐下多草木,即便室内熏香含了驱蚊的药草,也不免有一两只错漏飞进来。 青黎没在意,随意蹭了蹭脖子,放下手,说:“不知道。” 秦宸章这才哦一声,坐回原位。 又半晌,青黎再次抬手。 “我帮你挠。”秦宸章动作极快地伸手,径自摸她的脖子,还特别贴心地问:“是哪里痒?这里吗?” 青黎都要被她的举止逗笑了,躲了一下,说:“秦宸章,我又不是两只手都不能用,你干嘛这样?” 秦宸章声音无辜,说:“我怎么啦,我就帮你挠下痒痒而已,又没干别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腹蹭青黎的脖子,柔软而修长的,转头躲避她手指的时候还有漂亮的美人筋若隐若现。 秦宸章锲而不舍地问:“是这里吗?” 青黎唉了声,妥协道:“是吧。” 她没再躲,坐着给秦宸章轻飘飘地挠了两下,然后说:“好了。” 秦宸章哦了声,又蹭两下才收回手。 而后片刻,她看两眼书,就要看一眼青黎的脖子,可惜青黎再没有别的动作。 秦宸章有些失望,只能一边瞄她一边看书,过了会儿,便见青黎脖子那块果然红起来了。 “就是蚊子咬的!可恶!”秦宸章把书往旁边一扔,伸手去碰那块红肿的小鼓包。 青黎身上皮肤清透,又刚好在下颌脖子上,稍微红一块看起来便异常明显。 秦宸章也不敢挠深了,怕她疼,就用指腹使了劲在鼓包上蹭。 青黎简直无奈:“就一个包,你别动它,等会儿它自己就下去了。” 秦宸章不管,蹭了好几下后直接从榻上起来,单腿就要往内间跳:“我去帮你拿消痒的薄荷膏。” “你……”青黎一把抓住她,说:“算了。” 好在这时郑意进来了。 当日郑意以身引开刺客,直至翌日天亮才从林子里钻出来,险险赶上队伍开拔,没有被大部队丢下。 她进来明显有事,秦宸章却抢在她之前开口道:“郑意,你去给我拿盒薄荷膏。” 郑意一愣,但也没问什么,转身进内室,很快便拿了个盒子出来。 秦宸章接过来打开,还特地先给青黎闻一下,说:“这个里面加了檀香和紫蓝,没那么臭。” 青黎知道秦宸章对薄荷极具刺激性的味道敏感,从小就觉得它臭臭的,闻言不免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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