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章毫不羞恼,她生性好斗,争人这种事,有人跟她抢,她更兴致盎然。 来回数个交锋,秦宸章完全没心思去想青黎。 一直到春深,京内这时节向来多起风寒,公主府内也有诸多侍从有恙,寻竹便按照以往惯例,将半月一次的请脉改为三日一次。 短时间内连续几回,秦宸章一大清早就不得不面对脸若皱橘的白胡子老头,这才记起青黎来。 青黎被她封作医官,“医官”一职在太医院的体系中是正经官位,属于正六品。除她之外,公主府另外八个医正,分为御医两名,侍医四名,医女两名。 青黎作为空降,以往履历还是不入流的游医,与这些正统路子出身的医正们有相当坚厚的壁垒,即便彼此没有多大恶意,一时半会儿也融入不到一起去。 所幸青黎从不会为此所困,日常便各做各的事儿,直到秦宸章指定她去做请脉。 公主府里春日开的花主要是牡丹和雪青杜鹃,其中又夹杂着金黄色的迎春,经由花匠打理,今年花期时节各色花都开得极好,花朵蓬松优美,随着一阵风,幽香阵阵。 青黎快走两步,在檐下侧身让开,迎面两名侍女也避在一旁,擦肩而过。 秦宸章刚刚洗漱过,看见青黎时还愣了下,随即上下打量,说:“终于像个人样了。” 青黎闻言也不恼。 秦宸章作为这个世界顶级权阀堆里的一员,青黎现在跟着她就等于抱上了个极粗的大腿,又得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身边还配了丫鬟伺候,一应吃穿用度自然不像在山里那般潦草。 “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秦宸章在桌前坐下,上次的不愉快早抛之脑后,随口问道。 青黎把脉忱放在案上,摇头:“没有。” “那就好。”秦宸章伸出手,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 青黎的手指轻轻搭上去。 触感明显,秦宸章微微垂目,她以往都没有发现,对方的手竟长得极好看,并没有她以为的干燥粗糙,反而很柔软,手指纤长,皮肉细润,像白玉雕琢般干净秀美。 她不禁细看了下,才在指尖处看到一些细小的伤口,似是被主人精心养护过,那些伤口并不坑洼,只是泛着淡淡的红。 “换另一只。” 平静清寒的声线,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秦宸章顺从地换了只胳膊,视线从青黎的手转到她脸上。 几息后,秦宸章突然问:“外面下雨了?” 青黎说:“小雨。” 秦宸章转头看了眼窗外,确实是很小的雨,像是空中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天地,悄无声息的。 青黎走到前院的时候雨才开始下,她从廊下穿过,衣衫上不免沾了些,很轻薄的一片,刚进屋便融了,只发丝上还有些,倒也不算狼狈。 秦宸章看着她额边细碎的绒发上残留的一点白茫雨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水汽,总觉得她整个人都似带着凉意,垂眸沉思时,好像没有人的感情一样。 “脉象相对平和,略有浮躁,但无大碍。”青黎收回手,说:“最近变天,昼夜温差比较大,注意保暖就好了。” 秦宸章可有可无的应了声,片刻后,冷不丁想起来似的,说:“之前听寻竹说,我娘在清阳观时,你每天都会给她诊脉。” 青黎将脉忱放回医箱中,说:“嗯。” 秦宸章问:“你那时怎么突然想学医的?” 青黎闻言抬眼“看”了她一下,烟灰色的眸光像水银般,在纤长的眼睫下流动了一瞬。 “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声音淡淡的,却并不是托词或者敷衍。 她生来便有很多疑问,走的越久却越不知如何下手,连方向都看不到,孑然一身,面前只有黑暗的世界,无边无际。 她不得不给自己找事情做依托,否则,她担心自己会被那些虚无消磨。 “人生于世,总要有立身之本。”青黎随口补充了句,手指扣上医箱的暗扣。 秦宸章没有惊讶,甚至了然,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青黎确实是这种,一直让自己有目标,并且会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进的人。 她没说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着青黎的眉眼——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彼此相识久了,总会对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目不能视而觉得惋惜。 “殿下。” 郑意走进来,身上带着点湿气,问:“这会儿雨下得有些急了,早膳要在外间用吗?” “嗯,好。”秦宸章收回目光,拢了拢袖子,余光看见对面的青黎起身,正要做请辞。 她也站起来,起身走向外间,一边问:“青黎,我娘那时候是不是经常留你一起吃早饭?” “并不经常,”青黎说,“只偶尔会。” 秦宸章一听便呵了声,因为她的木讷和冷淡。 甚至还会觉得烦躁。
第110章 古代宫廷10 因着她这番回话, 秦宸章原本要留她一起用膳的想法瞬间就没了,青黎请辞,她便挥挥手。 外面的雨雾已经变成了细蒙的沙沙声, 青黎走出去,站在檐下停了一会儿。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衣衫布料发出细微的窸窣,侍女们从她身旁走过, 静悄悄地进了室内。 转而又有一道脚步声出来, 步履沉稳。 青黎转过头,看向来人。 郑意递来一把伞, 又说:“雨天路滑,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青黎道谢, 接过伞:“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郑意没有坚持。 她回到房间里, 侍女们正在外间圆桌上布膳,秦宸章被人侍候着净手, 一边擦拭, 一边看向窗外。 骊京春时雨水充沛, 院外天地都被细水茫茫笼着,如同在一页纸上打翻了水墨, 所有的颜色都被浸润, 烟雨朦胧。 青黎撑着一把油纸伞, 周身丝毫没有被外界的风雨打扰, 每一步落脚依旧稳稳当当,就连石板缝隙间的水洼都可以被她提前避开, 唯有来往的风,轻易捉住些衣衫, 在半空中蹁跹飞荡。 公主府内的医所在后院,她刚刚拐到小路上,就听见有人迎过来。 是府上给她指派的侍女应小禾。 “姑娘,我正要去前面接你呢。”应小禾声线微细,因才十五六岁,青黎又不拘着她,所以有些活泼。 应小禾接过青黎手上的医箱,脆声道:“你看吧,下次还是要带上我,我别的干不了,但是可以给你看路呀。” 青黎笑了笑,说:“下次带你。” 应小禾闻言立马欢呼了一下,若按照职场等级划分,她应该算这府上最低等的仆从,没有应召,连内院也不能随便进去,更不要说能见到公主真容了。 在这片小天地里,所有人的荣辱兴衰都指挂着秦宸章,她让人生便生,她让人死便死,即便是律法金科,在皇家这种绝对的统治者面对也不过尔尔。 青黎原本在几位医正中间沉寂的很,但不过得了秦宸章亲自指定,地位瞬间飙升,除了两名老大夫,其他几人都一改平日冷漠,对她客客气气起来。 青黎自然从善如流,还趁机把以前行医的一些笔记拿出来交流。 在这个时代,没有专门学医的院校,能从医的大夫多是依靠祖上留下来的经验或者医书方子,所以越是底蕴深厚、传承深远的名家出身,医术越是好,或许乡间郎中里也能出些名医,但概率极小。 青黎做游医几年,虽然积累下不少经验,在乡间有些名气,可也遇到过不少能脉出不对,却无所下手的重症难题。 公主府医所的正经主子就秦宸章一个,底下仆从们若是有恙也会到此求医,只是不多,好些人得病了第一反应都是先扛着,扛不住了才会上门,所以她们这些大夫算不上忙,一日里大半时间都在研习看书,晾药制药,青黎拿出来的许多病例刚好给她们用来打发时间。 至于秦宸章,她身体康健的很,体质甚至比一般人更好,其三日一次的请脉不过是依从宫中惯例,就像平日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 青黎为其请脉半月,基本诊不出什么不对,每次去去就回,若是遇到秦宸章睡懒觉,她就在外面等等,总体来说十分例行公事。 唯有一次,青黎辰时过去,郑意直接把她引到内纬。 一进去就闻到了丝丝血腥味。 由女医请脉的好处凸显了出来,秦宸章整个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从床帐里探出头,斥责的声音都不像平日那般有活力:“你怎么来这么慢。” 青黎没理会,径直给她把脉,“来月事了。” 秦宸章没好气的嗯了声,然后说:“给我开药。” 青黎刚想开口,秦宸章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道:“我不要那什么活血行气的,要能立马止痛的药。” 她语气有些蛮横,让青黎微微一顿,沉吟了下,才开口:“月信期腰腹疼痛、下腹坠胀是正常现象,你的脉象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只是轻微的胀痛,活血行气已经足够。” “轻微?”秦宸章提高了点音调。 青黎看着她的脸,点头:“嗯,你声音响亮有力,脉象沉快微弦,确实没有大碍。” 秦宸章几乎咬牙,用力瞪着她。 青黎恍若未闻,转头对郑意说:“照例给她煮四物汤就可以了。” 郑意看看青黎,又看看秦宸章,半晌才低声应了,转身走出去。 秦宸章气的用力捶了下被子,一翻身坐起来,“青黎!” 青黎便说:“月信期受激素影响,易怒、焦躁、情绪不稳定也是正常现象,你稍微忍……” “你大胆!”秦宸章打断她的话,怒目,“你敢指责本宫情绪不稳定?” 冷不丁地,竟然连尊称都冒出来了。 青黎难得沉默了一瞬,在心里衡量了下彼此的身份地位,轻易选择低头。 “我的错,”青黎声音诚恳,眼睛直直的落在秦宸章脸上,甚至主动提出惩戒,“你罚我俸禄吧。” “罚、罚俸禄?” 秦宸章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气笑了,刚想呵斥,就感觉身下涌出一股热流,忙挺直了身体。 几息后,她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青黎了,趿拉着鞋子去围床后面。 一番收拾,秦宸章出来,有些萎靡的扑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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