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章靠着青黎坐下,背贴着墙,小声说:“现在好了,雨不停哪也走不了。” 她话音一落,窗外便闪过一道刺眼的惊白,随后是震天撼地的炸雷之声。 暴雨瞬间倾盆。 秦宸章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道雷惊到,僵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青黎,你是不是害怕?” 青黎摇头,说:“不害怕。” 秦宸章发出一声不相信的哼,停了片刻,又不禁说:“好黑啊。” 磅礴的夜雨一来,隔间里的视野比刚刚进来时还要黑,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半晌,秦宸章在黑暗中用手指捅了捅青黎的腰:“你怎么不说话?” 青黎想了想,开口,又问了她之前的问题:“你来偷听,是因为想回宫吗?” 秦宸章轻咳了一下,说:“嗯。” 秦宸章舒展了下腿,说:“其实皇宫离清阳观并不远,坐马车也就半天的功夫,你没见过,哎,你也看不见。” 黑暗里,她的声音因为怀旧比平时平缓多了,继续道:“皇宫可比这儿好玩,里面什么都有,吃的也多,玩的也多,人也多,我以前听嬷嬷说,皇宫里住的有上万人,都是伺候皇帝后妃,公主皇子的。嗯,就是伺候我的。” 青黎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她清楚地知道,秦宸章生于权贵,也享受权贵,就算以后长大,她对权势富贵的情衷也从没有改变过。 不过青黎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听完了,又问:“如果妙真法师不回宫,你还回吗?” 秦宸章立马摇头,说:“那不行,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青黎说:“或许妙真法师并不想回去。” 秦宸章停顿,眨眨眼睛,看着眼前浓墨般的黑,良久,又动了动唇:“我娘若是不回去,会很危险……” 青黎转过头。 即使在黑暗里,秦宸章也能感觉到对方在看她,像是无形中给出疑问,秦宸章接收到了,自然而然地便对她解释起来。 “我娘,我娘以前是皇后,但在后宫里还有很多别的妃嫔,大家都互相看不顺眼,特别是袁果儿,她是太子的母亲,跟我娘是生死宿敌。” “我姥爷是柱国大将军,在朝中扎根多年,有很多政敌,如果周家真的倒了,他们肯定要反扑。” “现在这些人没动手,是因为我姥爷还在,父皇也还念一点旧情。可等日子久了,他总会把我们忘了,到时候——” 秦宸章唉了一声。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皇母后是少年夫妻,日常相处也确实恩爱,但那又怎样,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也没少啊,而且父皇明显一直在忌惮姥爷手上的兵权。 不过秦宸章没对青黎说这些,草草结尾:“反正宫里的事特别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青黎说:“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宸章换了个姿势靠墙,再次打破沉寂:“可惜你是个瞎子,如果你是个正常人,我就带你回宫。” 她说:“皇宫很好,但也很危险,你这样的人可待不住。” 青黎笑了笑,没有反驳。 外面的雷声逐渐停了,只有密密麻麻的雨声,冲刷着世界。 秦宸章停下话头,虽然道观里就她和青黎是同龄人,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过于拉近。照秦宸章来说,应该是性格不合,玩不到一起,勉强能互相陪伴,不过是因为没得选。 她闭上嘴,垂头想着将军府的事,皇宫里的事。她不说话,青黎便也没有开口的欲望。 雨声太大,遮掩了外界所有的声息,更何况青黎原本也听不到周佑荣和她父亲周筑的谈话,这场偷听到现在只能不了了之。 好在如今进夏,天气燥热,即使夜深大雨,体感上也不会觉得冷。 两人在隔间里待着,等雨停或者外间说话的人离开,只是往日的生物钟早已经形成,耳边又持续有白噪音哗啦啦地响,宛若听摇篮曲,没一会儿便依偎在一起昏昏欲睡。 直到后半夜,外面突然亮起灯火。 青黎虽看不见光亮,却能敏锐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靴子急匆匆踏着水洼,啪嗒啪嗒。 原来是照顾秦宸章的侍女起夜,终于发现床上没人,忙起来四处寻找,最后连观主都惊动了。 青黎把秦宸章推醒,两个人从书房正门出去——秦宸章的姥爷早已经离开。 好在第二天,两个人都没受罚。 那之后,清阳观还是跟以前一样,从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 青黎也依旧话少,安静,在这些人中没什么存在感。 曾经的听石子判断位置,现在改为了听黄豆,黄豆轻,个头又小,每次洒落满地,捡起来时都会落下那么几颗。 或者偶尔与秦宸章玩丢沙包的游戏,规定了一定的长宽高,在区域内相互投掷,青黎可以通过物体划破空气的轨迹来接沙包。 不过彼此都不是很乐意跟对方玩,秦宸章是觉得游戏难度太低,青黎是觉得熊孩子脾气坏,沙包不小心砸到人了,她凶,她要是被砸到了,更凶,人还赖皮。 倒是寻竹喜欢跟她玩,偶尔不在周佑荣身边侍奉的时候,她能跟青黎在院子里玩一下午的丢沙包。 玩完了,两个人便坐在廊下休息,夕阳从远处来,由浓艳的绯红橙黄层层稀释出淡淡的蓝,空气都是温暖的。 青黎趴在桌上,静静听着道观晚祷的钟声,和山林中被惊起的飞鸟轻鸣。 寻竹在这时便会摸摸她因为运动而泛红的小脸,然后说:“头发散了,我给你重新绑。” 青黎就坐直身体,任她摆弄。 寻竹平日里照顾周佑荣,手指十分灵巧,她年纪不大,对小孩子有种天然的亲近,时常热衷于给青黎绑各种小辫子,有时候还会把自己曾经的珠花拆了,重新用绸子缝出好看的头绳,就为了给青黎绑头发。 “谢谢寻竹姐姐。” 烟灰色的眼睛弯弯地“看”着人,声音清甜,任谁打眼去看,都是一副正常孩童的模样。 寻竹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妹妹,每每见她这般清慧乖巧,总是忍不住心叹,却又不敢在言语上表现太多,担心对女孩造成伤害,所以只是再摸摸她的小脸。 而青黎虽然目不能视,对身边人的目光却感受的格外敏锐,越是相熟,身边那些同情或怜悯的情绪便收到的越多。 有时候也会挫败,但所幸她不是真的小孩。 青黎朝寻竹道过谢,之后便重新趴到桌上,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寻竹看到她的神情,问:“怎么了?” 青黎没说话,只是转头,面朝着小院的大门。 几息之后,于之雅出现在那里,朝寻竹匆匆招了招手,寻竹走过去,两人径直走出院子。 寻竹问:“姑姑,出什么事了……” 于之雅压低声音:“皇上来了。” 现下已经是深秋,自周筑周大将军夜访过去不到三月。 明面上是皇帝秋闱,秋闱第一日却又情难自已,抛下众人前来会见废后,诉一夜衷肠。 实际上,却是近两年来的兵权分解不利,周后被废、周筑病居,按原本的打算,朝中兵权应该立刻收回皇帝手中,可中间经历了两次宦官监军被杀、一起军饷贪污案后,其军中权柄竟然开始被朝中袁姓党派分而划之、大有尽收旗下的势头。 朝中袁氏之祸丝毫不比周差,眼看另一只“猛虎”即将显雏形,又加上边关不断扰攘,内忧外患之下,迫使皇帝不得不重启“病”臣周筑与之制衡。 此时是景贞十四年末,来年一月,周佑荣会正式复立,而后不到半年,皇帝便知道了朝中袁、周两位的联手,帝王大怒,迁恨于周佑荣,周后再次失宠,至此到景贞十七年五月,皇帝二次废后。 这是皇家权臣之间的博弈。 而现在,帝王主动示弱,清阳观因此变得十分热闹。 这热闹青黎“看”得见,却摸不到,毕竟她还是个小孩子,而且是个身有疾的孩子。 皇帝在清阳观待了三天,而后携废后周氏佑荣一同回宫。 当初周佑荣退居道观时,只带了自己的女儿秦宸章和七个侍从,此时回宫,自然也一个不落地全都带了回去。 至于青黎,她暂时被清阳道观收编,做了个外门小弟子。
第105章 古代宫廷5 清阳观原本在京城大大小小的佛、道之间并不显眼, 京内许多人初次听说它的名号,都是因为废后之事。 周佑荣退居此处两年,离开之后, 此地香火突然旺了起来,几乎每日都有人拜访上香, 逢年过节时,更是热闹。 前来挂靠的道士也比往年多了, 还有些山下女子前来从道, 只青黎的卖身契不在自己手里,连度牒都上不了, 在清阳观只能算得上挂名客居。 好在她年纪小,又身世可怜, 观主留她给一口饭足矣,也基本没人会使唤她做什么事。 清阳观虽不大, 但内部人员职能明确,寻竹她们走了之后, 那小院里只青黎一个人住, 没多久, 青黎也搬了出来,与观里的素济道长住到一处。 素济道长二十五六岁, 主管内外庄头, 负责道观里一些器具的保管维修, 和花卉绿植的日常养护。 青黎跟着她, 主要还因为她是观里唯一的医生。 这个时代,道士行医并不在少数, 有些大道观里,甚至有专门的医馆。清阳观倒不以此为主, 但观里若是有人生病,多是找素济道长医治,山下就近的一些村民,若是有了急症,也会来此处求医。 中医有望闻问切,青黎目盲,天然便少了“望”的能力,所以刚开始素济道长并不欢迎她,院子里晒了不少药材,她总担心青黎看不见,会把药材打翻弄混。 青黎也不急,初始只是每日过去朝素济道长问好,她性子沉静,极少会乱动,只偶尔才会拿几根药草闻一闻。 道观里存的都是些日常药材,来来回回不过那十几样,不到半月,青黎便已经熟记于心。 自忖不会出错后,青黎便趁着素济道长忙碌时帮她做一些分拣药材的小事,一次两次,对方终于慢慢放下戒心,收她在身边做了帮手。 素济道长的医术师承家学,祖辈虽不是名医,但在镇上也有一家小小医馆,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亲人相继离世,素济当时刚刚及笄,不愿意自家医学典籍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瓜分,索性背着一箱笼医书上山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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