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梧还未回话,颜吟漪已先一步回道:“多谢皇上挂念,只是长公主殿下是臣妇的婆母,臣妇想陪着郡主一同为殿下守最后一夜。” 众人皆知颜吟漪是上了皇家玉牒的清河郡主夫人,所以她这话也没错。 整整一夜,文武百官并未有一人归家,恭恭敬敬地守在殿外,等待着天空破晓时,将长公主护送至皇陵安葬。 天蒙蒙亮,带着寒意的秋风瑟瑟,扫落了枝头枯黄的枝叶,飘荡在已经封好了的棺木周围。 广宁长公主一生唯有一女,与定安侯府也不算亲厚,所以侯府的人跟在后面,仅有孟溪梧和颜吟漪两人走在最前面,一人捧着雕刻着长公主名讳的排位,一人撒着漫天的纸钱,慢慢行走在昏沉的日光里。 皇家墓地规格严谨,帝后合葬,妃嫔按照位份以此往外安葬,而绿树成荫的东南边独辟出另一方风水宝地,用于安葬其他皇室成员。 广宁长公主便会被下葬于此。 墓穴早已挖好,抬棺木的一众禁军慢慢放下,在场众人再次弯下腰,做出最后的道别。 因着长公主临死之际交代过,她的墓葬简单一些便好,无需太多丰厚的陪葬,所以孟溪梧没有违拗她的意思,抬了抬手后,便让人一点一点埋上这一方并不算太大的墓穴。 …… 永和一年,云国来犯,连吞三城。广宁长公主带兵支援池州,夺回二城,却不幸身中毒箭,无力回天,遗憾离世。 永和帝珏感念长公主功劳,追封其为护国大长公主,谥号仁懿。并罢朝七日,为其哀悼。 泛黄的落叶掉落,枝干已变得光秃秃,张牙舞爪地在浅淡的月光里投下斑驳的影子。 京外永平行宫内,候在门外的宫人悄悄打量着里面的光景,想要细细听上一会儿,可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太小,倒是什么也听不清。 明黄的床榻上,太上皇半靠在堆叠的枕头上,大约是浑身无力,软枕陷出深坑,托举着太上皇疲软的身子。 “……不管如何,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楼璟虽然犯下错事,但清河已经下令诛杀了他……他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结果……”太上皇低声咳嗽,有气无力地朝坐在一旁的楼珏说道。 “人已经死了……恩恩怨怨也没了……你便下令将他送往皇陵下葬吧,免得……免得他成为无人认领的游魂……” 到了这个时候,太上皇还是对楼璟无法太狠心。 可楼珏并未答应他,甚至面带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父皇,楼璟当初给你下了毒,如今又射杀了姑姑,这样狠毒的人,你当真还想着给他留一丝死后的体面吗?” 不等太上皇回答,她冷下脸色,一板一眼地说道:“而且当初是你亲自下令废楼璟为庶人,在玉牒内除了名。” 所以,说起来这楼璟已经不算是皇家人了,根本没有进入皇陵的资格,更别提他投敌叛国,还毒杀姑姑,这样不忠不义不孝的贼人,没将他五马分尸,已经是她和清河的仁慈了。 摇晃的烛光爆了灯花,映照在太上皇面如菜色的脸上,瞪大的双眼浑浊不堪。 许久,大约是想起了楼璟对他的谋害,太上皇闭上了眼,“罢了,罢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年少时长姐护着他在一众手段狠辣的兄弟中杀出重围,有高台上恍然一瞥便对那人的一见倾心,也有长姐跪在自己面前请求他对那人好些,还有猛然发现疼爱的太子竟是女子时的荒诞无措……如此种种,最后他想到了也算是疼了许久的楼璟,恍惚之时,他缓缓睁开了眼,仿佛瞧见了身边站满了已经离世的人…… “萱儿……” “阿姐……” 他费力地抬起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颓然地垂落在床沿。 楼珏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未发一言,转身离开了行宫。 而之后几日,太上皇的意识愈发模糊不清了,不到十日,便油尽灯枯,病死在了永平行宫里。 消息传到京城时,楼珏批折子的手一顿,回了句“知道了”便继续忙着批手里的折子,语气平淡地将太上皇的一切丧葬事宜交给了宗庙那边插手。 睡了好些日子养回了一些精神的孟溪梧骤然得知此事,也是怔愣了好半晌。 心里大抵是难过的,毕竟他是她最在意的舅舅。只是这份在意,早在他还想着把楼璟安葬进皇陵给她母亲添堵时,就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后面几日,太上皇的葬礼也并未大办,停灵七日后,便由宗庙的人送往了皇陵。新帝政务繁忙,操心着与云国交涉的事,并未出面。 前不久,云国已经派遣使臣前来议和,作为战败国,他们的姿态倒是很有眼色得放得低了一些。只是关于如何赔偿一事,他们给出的条件有些不诚心。 元陵的官员都感到不满,几经掰扯后,议和的事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这件事孟溪梧没有参与进去,自打长公主的葬礼后,她便一直窝在府里休养,便是有哪家递了请帖来,她也没有露面,一应都是府内另一位女主人——颜吟漪去主事打理。 这日晚膳后,刚参加了护国公李家的婚宴回来,颜吟漪卸下一身疲惫,踏入了她与孟溪梧的内室。 描得精致的灯笼笼罩在昏黄的烛光周围,氤氲的流光映照在倚窗独坐的女人身上,细碎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棂处吹进,轻轻扬起了女人的乌发,苍白的脸颊上依旧是毫无血色,黯然失神的眼眸里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失去了少年人的青春气息后,她看起来像是一樽易碎的玉瓷,破碎又凄凉。 拿起搁在软榻上的披风,颜吟漪走了过去,披在了女人身上,指尖抚过那略微发凉的侧脸,她心疼地低语道:“如今入了秋,夜里凉了许多,便是在屋里,也该穿厚一些。” 这个时节,还未开始烧地龙,稍微穿厚一些便也能御寒。 身上添了一丝暖意,孟溪梧回过神来,下意识握住了少女的手,抬眼望了过去,“好,我知道了。” “一看你又没好好用膳。”颜吟漪看着她泛白的嘴唇,压下了心底的苦涩,扯开嘴角,轻轻一笑,拿手弹了弹她挺翘的鼻尖,“还好我刚回府就让小厨房给你熬了汤,待会儿你喝一些再睡。” 少女声音轻柔温和,嘴角的笑意像是一抹和风,总能融化人心,给人带去无尽的安宁和慰藉。 孟溪梧慢慢抱住了她的腰,像是寻求呵护的小猫崽一般,拿脸蹭了蹭沾染着少女清甜气息的衣襟,“护国公府的厨子手艺不好,你怕是也没怎么用晚膳,待会儿也一起喝一碗吧。” 颜吟漪抚摸着掌心柔顺的发丝,眉眼稍稍舒展开来:“好。” 丧母之痛,她或许不知道如何去安抚孟溪梧,但她也会尽力抚平她心中的悲怆和难过,陪着她走出这段难熬的日子。 …… 为了促进和谈,云国又派了使臣前来元陵京城。鸿胪寺卿客客气气地接待后,转头便进了宫。 年轻的帝王刚批完折子,倚靠在龙椅上,慢慢揉着眉心。 鸿胪寺卿悄悄看了看上首的永和帝,面色颇为古怪地说道:“启禀皇上,云国使臣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安置在了驿馆里,不过……” 楼珏掀开眼皮,“怎么了?” “不过除了使臣外,云国前来的还有云皇的小公主……臣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让小公主与我元陵联姻,好抵了我们要求的十万两白银。” 云国用一名公主来联姻,很明显是冲着刚登基不久的永和帝来的。只是永和帝在册封皇后那一日便拒绝秀女大选的请求,再加上众人都看得出皇上对皇后的尊重和宠爱,最近又经历了护国大长公主和太上皇先后离世的事,所以文武百官才没再提起后宫选秀的事。 倒是没想到云国先送来了公主,想要塞进永和帝的后宫之中。
第61章 照鸿胪寺卿看来, 一个公主抵十万两白银,其实是很不值的。毕竟云国能用这位公主来和亲,大约是并不在意她的,所以她恐怕也成为不了云国国君的掣肘, 无法带来更多的后续利益。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思量——新帝登基已经数月, 按理来说在登基三个月时, 就应该大选秀女充盈后宫, 绵延皇家后嗣。 可皇上一再拒绝大臣的请求, 皇后娘娘也一直未能有孕,宫里别说皇子了,便是一位公主都没有诞生, 他们这些人心里愁啊! 所以虽然知晓云国这位公主不值十万两白银,可他也觉得可以促成和亲一事。毕竟只要这位公主入了皇上的后宫, 那皇上大约也没有了拒绝选秀的理由。 “皇上, 既是云国送了公主前来,便是向我们元陵低了头的意思, 这倒是不好拒绝了。”鸿胪寺卿这话有些冠冕堂皇了。 楼珏扫了他一眼,“那依张爱卿的意思, 同意和亲,便也同意了云国不上交十万两白银?” 张启明被她如此直白的话问得一愣, 偷偷观望了着她的神色, 却敲不出情绪起伏时, 他有些胆寒地低下了头:“或许可以和云国谈成五万两。” 这样一来, 既往皇上后宫塞了人,又能再从云国手中捞些好处, 就更不亏了。 闻言,楼珏没拒绝, 笑了笑:“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张爱卿你去办。” 和亲而已,皇室宗亲里还多的是未成婚的少年人,可不一定是要把人安置在她的后宫之中。 …… 宫里下了旨意,在两日后为云国公主和使臣举办一个宴席,邀请朝中四品以上大臣携家眷参加。 这下子,京城里的人才知晓云国竟有和他们元陵联姻的念头。而且看着情况,皇上大约是不反对的,那如此说来,大选秀女的事恐怕再过不久就要被提上日程了。 一时之间,向往入宫侍奉皇上的贵女们纷纷让人赶制了时下最新的衣裙珠钗首饰,盼着在宴席上大放光彩,能给皇上和皇后留下一个好印象。 换了牌匾的护国大长公主府内,碧沁苑的正殿里已经开始烧起了地龙,暖烘烘的温度,隔绝了屋外的萧瑟秋风。 铺得松软的软榻上,孟溪梧看完了表姐给她递来的手信,随意丢到了一旁,抬眼看去,穿着单薄的少女倚靠着案桌,微微低头,正细细看着放在桌面上的账册,素手轻抬,又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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