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幽暗, 黑沉的乌云好似压下来一般, 压抑着缀在天际。 城楼下的队伍后方, 穿着玄色铠甲的周斐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朝身旁的孟溪梧使了个眼色, 便挥动着手中长枪,身后攻城的士兵齐齐朝城门而去。 云国士兵因不知名的原因而四肢发软,早没了力气对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元陵庞大厚重的撞车犹如无人之境,瞬间撞开了坚守了许久的城门。 孟溪梧领着一小队人马混在大批队伍里, 冲入大开的城楼, 城墙上早已登满了他们的人,云国的士兵东倒西歪, 大多已被控制住。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暮色苍茫中,冲刺的号角再次响起, 元陵士兵瞬间将周围淹没。 孟溪梧领着身后的小队,沿着斥候打探到的路, 直奔叛贼楼璟所在的位置。 她去的有些不凑巧, 因着刚刚一众云国将士在主帅面前请求废去楼璟军师之职, 主帅为了安抚人心, 早已暂时将楼璟关在了城主府内的后院。 待控制住这一方的将士,以及困住云国主帅后, 孟溪梧前往后院搜寻,却一直没能找到楼璟的下落。 还好她带的小队人数够多, 地毯式搜查了许久后,有人终于在茅房旁的狗洞里找出了狼狈不已的楼璟。 夜色昏沉,火光冲天。孟溪梧看着被带到自己面前的人,将他眼里的不甘和恐惧尽收眼底。良久,她扯动嘴角,冷冷一笑:“毒酒还是匕首,你自己选一个。” 对于这个杀母仇人,孟溪梧的思绪十分复杂。她和母亲虽然一直帮扶楼珏表姐,但一开始从未对楼璟有过任何打压,毕竟他也是皇舅舅的孩子,是母亲的亲侄儿。 只是人心终究复杂,有了贪婪的驱使,楼璟早已失掉了人形。为了登上那个位置,手段残忍,与权臣勾结,不顾百姓生死,连修筑堤坝的拨款都能昧下。 更别提她亲自前往昌平府查探时,那一路的追杀,都出自于楼璟之手。 如今又添了射杀她母亲之仇,如此种种,即便她在出发后没多久便收到了太上皇的密信,让她留楼璟一命,带回京城囚禁,她也充耳不闻,只想让楼璟以死谢罪。 大约是孟溪梧眼里的冷光太过刺眼,楼璟一阵战栗,可随即忽然笑出声,“你以为把本王抓住,你和楼珏就赢了吗?” 他紧紧盯着孟溪梧冷漠的眼,挑衅般继续说道:“本王死了又如何?总归黄泉路上还有姑姑作伴,本王也不算太亏!” 此言一出,孟溪梧周围的士兵浑身一震,纷纷看向一言不发的她。 如今大势已定,泯州已被夺回,云国主帅也已经被擒获,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对军中隐瞒广宁长公主中毒而亡的消息了。 孟溪梧闭了闭眼,掩下所有的疲惫和痛苦,抬手下令就地诛杀叛贼楼璟。 长剑利刃白光一闪而过,噗嗤一声,飞溅的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闪过黯淡的光。 楼璟睁大了双眼,缓缓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剑,难以置信自己就要死在此处。嘴角溢出血迹,再也感受不到痛意的楼璟闭上了眼,往后倒去,再无一丝气息。 “处理好他的尸首,送回京城。”孟溪梧收回视线,冰冷地发了话。 或许太上皇得知此事,会让楼珏表姐处罚她,可那又怎样?她根本不在意。反正人已经死了,太上皇再如何生气也无济于事,而且若是太上皇知晓楼璟射杀了她的母亲后仍然要以此事责罚她,那她也就当从此再也没有这个舅舅了。 …… 夜袭一战大获全胜,镇南大将军周斐一直忙活到第三日,才勉强将所有俘虏收押看管起来。他已经命人写了奏折送往京城,而云国战败,主帅和一众将士都被俘虏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云国都城。 大约再过不久,两国就要坐下来谈一谈了。毕竟云国兵力与元陵算是不相上下,这一次若不是有楼璟叛国,云国也不敢随意对元陵发兵。反过来元陵亦然,那日突袭不过是因为白日里他牵制着云国大半士兵,清河郡主带人无声无息地流经泯州的淮阴河上游放了些软经散,才让云国士兵失去力气无法抵挡。所以即便如今他们扣押了云国主帅和众多士兵,但连日来的征战已经让底下的将士疲惫不堪,也不宜再继续攻打云国…… 心中有了估量,放松下来的周斐亲自去为广宁长公主上了一炷香,看着已经合上的棺木,他松懈下来的心又添了几分怅然。 这一场仗,虽然夺回了丢失的三城,可广宁长公主却是无法再回来了。 “郡主,殿下已经停灵超过七日了,”他看向跪在一旁的人,轻叹一声,说道:“该送她回京城入土为安了。” 眼前的纸钱在火里翻飞,飘扬的灰烬一点点落下,堆积在盆底。 孟溪梧机械般又散下一叠纸钱,点了点头:“明日启程。” 想到此处还有很多事要交给周斐处理,她抬起头来,客气又疏离地同他交代道:“云国大约不日便会遣使臣前来和谈,所以接下来周将军还要在此地多等候一些时日了。” “臣明白。”周斐拱了拱手。 此间事了,第二日孟溪梧便与一千精兵护送着长公主的棺椁赶回京城。 出发时正值盛夏,回京时已是秋季,沿途的金黄麦浪翻滚,片片枯叶凋零,随风而落。 孟溪梧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心中仍然是无边的空寂。 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已经没有了疼爱她的母亲,再也没人会和蔼温和地唤她“清河”了,也没人会在她犯下错事时严肃冷静地对她耳提面命了,更没人能在她面对前路迷茫时作为她的后盾,温柔细致地同她分析利弊了…… 从今往后,母亲她就只能待在小小的坟墓里,再也无法看着外面她守护了多年的山河风光了,而她也无法再感受母亲温暖的怀抱了。 赶了两日的路,即便速度并不快,但众人都极尽疲累了。颜吟漪看着前面的士兵脚步有些虚晃,她抿了抿唇,侧头看向与她并骑的女人,见她面色也不佳,眼底布满了青紫,满脸的倦怠和茫然,便抬手扯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问道:“整整两日了,今夜好好休整一下,可好?” “你看,大家都很累了。”颜吟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如轻柔的风,徐徐包裹着她,“你也很累了,需要休息了。” 孟溪梧看了一眼前边长长的队伍,蜿蜒如长蛇渐渐没入七彩的霞光里。 原来又是一日傍晚了。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可又好似过得很慢。 孟溪梧拉紧了手中的缰绳,吩咐前面的将领,寻一处合适的落脚之地休整一夜。 队伍停在了青黄的山坳里,架起了锅,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扎了帐篷,准备今夜好好睡一觉。 简单用了几口饭,孟溪梧便吃不下了。 夕阳落下山,最后一抹余晖湮灭在暮色中。 用了晚饭的眼吟漪准备收拾好今晚歇息的帐篷,身旁的人便接过了她手中的棉被。 撩开帐篷的帘子,她躬身进去,同孟溪梧一起铺好了地毯。 安静的帐篷内,谁也没有说话,平缓的呼吸清晰入耳。 直到孟溪梧靠着枕头坐下,朝她伸出手时,颜吟漪浅浅一笑,握住了那只生了些老茧的手,挪动着身子,坐在了她的旁边。 “自从去了边境,你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她侧过头,拂过女人散在额边的一缕青丝,眼里满是柔情和疼惜,“若母亲还在,她也不忍看你如此熬着。所以啊,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若是心里难受,也不必憋着,还有我呢。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寥寥几句话语,便如和风细雨,浸润着孟溪梧干枯空寂的心。 她垂下眼眸,轻轻抱住了紧挨在她身边的少女,忍着眼底的泪意,紧紧抿着嘴,低低抽泣着。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娘亲。” “自小我便极少见到父亲,一直都是母亲陪着我长大,教导我,鼓励我,包容我,理解我……可是……可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孟溪梧呜咽两声,紧紧抓着少女纤弱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抱着洪流中的一根浮木。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娘亲还说,等战事结束,就回来操办我们的婚事,到时候她当我们的主婚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我们的祝福啊……” 那时候的长公主言笑晏晏,目光浅淡温柔。可如今却毫无生机地躺在了棺木里,永远地沉睡了下去。 孟溪梧心如刀绞,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幕竟是她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颜吟漪察觉到她身子轻颤,难过地不能自抑。忍下心底的伤痛,她轻柔地抚过她的背脊,一遍又一遍,试图传递她的温暖和安慰。 这一刻,她的温柔包容像是一盏烛光,盈满了孟溪梧的心。 没一会儿,沉浸在悲痛中的人缓缓合上了眼皮,难得地睡了过去。 颜吟漪低头一看,动作极轻地将怀里的人放在了被褥上,掌心抚着那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心,在她耳边低低呢喃道:“乖阿梧,好好睡吧,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60章 抵达京城时, 已是万物凋零的深秋。 广宁长公主战亡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京内,新帝心痛不已,携了文武百官在城门口亲迎长公主的棺木。 昏沉的夕阳挂在天际,洒落黯淡的光晕, 城门内的街道旁也站满了身着白衣的百姓, 没有推搡, 没有拥挤,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观望着大开的城门, 眼里隐隐有些许泪意。 马蹄声渐渐响起,赶了许久路的一长串队伍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臣孟溪梧幸不辱命,将粮草平安送达池州城。”高耸的城墙下, 孟溪梧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永和帝面前, 声音沉着冷静, 只是细听时有些许沙哑,“今护送广宁长公主棺椁回京, 入土为安。” 楼璟免了她身后一众将士的行礼,又扶起了她, 缓缓拍了拍她单薄的肩,“皇姑姑为国身死, 朕日夜难安, 想必你也不好受……” 顾及着广宁长公主的棺木需要尽快下葬, 君臣之间并未寒暄太久。楼珏命孟溪梧和一众将士先好生歇息, 那棺木便交由禁军送至乾元宫停放,接受百官吊唁后, 明日便送往皇陵安葬。 不过孟溪梧摇了摇头,随着禁军前往了乾元宫, 打算好好再陪一陪她的母亲。 楼珏看着她灰白的脸,已经添了几丝憔悴,即便再担忧她,但也不忍再劝。只是看向默不作声跟在孟溪梧身后的颜吟漪时,她还是开了口:“表妹,你和颜小姐外出奔波了许久,即便你身子挺得住,可颜小姐身子虚弱,你不如陪她好好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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