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题很显然无法从观世音处获得解答,甚至善逝也给不出答案。祂听闻西天斗战胜佛的原身同样是石头,也不知祂有心没有…… 思绪骤然飘得很远,直到祂被自己的心跳声吵醒回神,观世音问祂与花神相处得如何了。 祂将在人道那皇帝行宫中看到的景象一一说道来,隐晦地略过了自己略施法术让太医改了花神的医方一事。观世音却若有所思:“我听说,花神下凡历劫,原便是不会受一道交合之苦的。” 祁空却没听过这一说法,正向观世音询问时,却见她似乎收到传音,眉心微蹙,道:“人道东海祈愿……海神让我一道过去看看,失陪了。” 祁空见她几步消失在金顶外,只得叹了口气。 但祂又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尤其是当遇到与花神有关的事。观世音方才的话惹得祂又了几分兴趣,天道司命的簿子祂看过了,却不知“花神不会受交合之苦”这一说法从何而来,放眼六道阴阳中管着命格的地方,除开司命,也就只剩下阴司了。 祂遂下阴间去。听闻天道造访,五殿冥王客客气气地将祂请进了殿里;听闻是来看生死簿的,又客客气气地跟祂说这个看不了。 “大人,实不相瞒,这生死簿上设了结界,我们平日里轻易也看不了,”阎罗王苦着脸端着滚烫的茶水,“就连负责编写的阴差们,也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一块内容。而这内容自身就设有结界,一旦说出口,那可是天打雷劈永不超生的。” “天?”祁空嗤笑一声放下茶杯,茶水溅在木桌上洇出大凶的卦象,祂却不分半个眼神,“我便是天。” 阎罗王拗不过祂,酆都大帝此时并不在阴间,也只能由祂去了。 可祂翻遍了生死簿,却没能在上边找到宋晚的名字。 “大人要查的人姓甚名谁,籍贯为何,是人类还是妖兽?”没隔多久阎罗王又凑了上来,“我来替大人找吧。” 祂凭着记忆说了静昭仪的姓名籍贯,“宋晚”这个名字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几乎没有被用过,好在祂还记得。 “大人……可有记错的地方?”阎罗王翻找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生死簿上并没有这号人。” 其实不会记错的,单是阿修罗族与人族混血这一项,就足以精准定位到几个人身上,可她们的生卒年月无一能与宋晚对上。 花神的命格并不归阴司管。 这个认识让祂兀地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那个最终的答案呼之欲出。祂一把抓住阎罗王衣袖,问道:“这些时日的投胎的生魂,可都登记在册了?” 阎罗王不知祂为何突然变了神色,只下意识答道:“都在生死簿上了。六道转世轮回是自然记载,绝不会有遗失错漏……” 没有。 没有关于花神的记载。 祂深吸一口气,隐藏在心底的疑惑在此时终于得道解答,仿佛有一道悲喜交加的情绪攥住了祂初生的心脏,有那么几瞬的功夫祂甚至说不出话来—— 花神没有真正地入轮回。 生生死死,魂魄饮孟婆汤、过奈何桥只是顺着六道规则的必经之路,而祂的魂魄绝非凡间生灵可比拟,更不会受阴司评判功过,竟是直接越过了这一环节。 祂的每一世都是超越六道规则的存在,祂的一生于世上并非真正存在,而只是凭空捏造出的身份,供祂的魂魄驱使以经历苦痛、消耗怨气。死后从肉身中脱出,魂魄干干净净地进入下一副壳子。 历史上真的有静昭仪这个人吗? 或许与她有过接触的人会下意识给出肯定的答案,可当他们重思曾经相处的细节,往事却如烟散去。任何文字中都不会有关于她的记载,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是规则本身制造的群体幻想。 无数个时空碎片拼凑出祂的一生。 不知花神是否知晓此事——祁空想到祂的不告而别,或许是早已意识到祂自身并未真正离去。下五道的生活并不属于祂,而属于每一道魂魄的碎片。它们在飘荡中破碎,前往渺如沙海的三千世界,每一片都是她,却又不是祂。 时空中或有重叠,可人海茫茫,她们不会与彼此相遇。 ——若真有那么一天,离世界意志本身的消亡也就不远了。 从始至终与天道有着交集的,都只是花神本身的意志。 天道长久的沉默与莫测的神色让阎罗王心里愈发没底,生怕这位祖宗在阴司闹事。却见天道忽地笑了一声,迈步从藏书阁出去了。 阎罗王将生死簿抛给一旁的阴差归位重新锁好,追在祂身后问道:“大人不找了?” 却听祂说;“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简单总结就是,花神其实没有真正经历过转世,她的每一世细究起来也是不存在的。真正一直与天道产生交集的都是花神意志本身,也就没有替身一说了。 88 ☪ 岁间事 ◎“你会喜欢祂的。”◎ 后来的事早在不久前她已知晓,左右不过是祁空没能在天道等到原身已经抵作鬼门的花神,又下凡来陪着苏卿宁。原先她只当这人一世又一世地将情爱当作消遣,可听着祂方才的意思,从始至终……竟是一个人。 散落在三千世界的不过是花神的魂魄碎片,祂将自己的意志分成互不相干的许多份,每一份于其自身而言却又是完整的一生,可最终她们都归于花神本身,而并非依附或衍生的产物。 她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这份记忆或许将彻彻底底推翻她原先的猜测,可这……似乎已然发生的一切已经成为历史中抹不去的印迹,而祁空从未真正反驳过什么——若她早知晓这一切,何必在对峙时顾左右而言他? 可这些第三视角的故事……又是借着谁的眼而见到的呢? 视线陡然坠入昏沉的黑暗,耳畔有婴孩的啼哭声。风声乍起,入目是一望无垠的草地,她走得并不快,停在一座华贵的府邸前,门外的石头上刻着“苏”。 走进了才辨出那并非是人类孩提能够发出的声音,“嘤嘤”倒像是某种动物。她穿过朱红色的院门,在襁褓之中看见了雪白的狐狸。 妖兽生来带着念力,比普通的动物总归要聪颖些。她在小狐狸的摇篮边站了片刻,临走前被一股绵软的力道勾住了袖子。 她转过身来,看见小狐狸水润的眼里倒映出火红色的影子。 ——幼年妖兽的感知能力果真是比其余众生要强上许多。 她将自己的袖子从小狐狸的其中一条尾巴尖中解救出来,却发觉衣袖间绞住的并非是狐尾,而是她爪子上勾着的银色细线。 她顿了动作,努力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将傀儡线从狐狸爪子上解开。小狐狸新生的指甲脆弱,她怕给掰坏了,没舍得用力。思考片刻后问她:“喜欢这个?” 小狐狸哪能听懂话。 不过左右想来,她现下原身抵作鬼门,魂魄碎片飘荡于三千尘世,傀儡线这等法器留着也是没什么用,索性解开了手腕上的结,在小狐狸爪子上绑了绑: “那你拿着玩吧。” 这声音倒是耳熟,想必在何处听过许多次——合该是花神的音色。宋晚第一次发觉自己与花神的嗓音像极了,只是祂总带着若离若即的味道,除了与天道有关的事,并没有其他东西能够真正调动祂的情绪。 在这一点上,祂虽比天道多出了情绪感知的能力,实际共情能力也没比天道好多少。 来这一趟,连法器都丢没了。不过宋晚察觉“自己”倒是浑不在意,只又微微弯腰去认真打量小狐狸的样子,口中嘟囔着: “与我确是有几分肖像。” 宋晚哑然,她竟不知花神是如何看出一只狐狸与自己长得相像的。不过转念一想,祂与祁空看见的,都是事物的本质。外在容貌都是虚相,但花神好像很喜欢欣赏虚相,将其当作自身的一部分。 “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你陪着祂吧,”花神温和地道,宋晚没从中听出多少悲伤,就好像祂并不认为原初意识的离开是多么值得痛苦的事,“毕竟算着日子,还要过上许久,我们才会再度相遇。” 宋晚眼前的小狐狸正在飞快地变化,她看见牙牙学语的孩童、豆蔻年华的少女、及笄后走出青丘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凝神再看时,眼前的小狐狸仍旧在前爪间绕着傀儡线。 ——她差点忘了,至高存在认知中的时间并非线性流动,只要祂想,识海中便蓦地闪现过小狐狸的一生。 祂想到什么,指尖与细软的狐耳绒毛碰了碰,像是一个亲昵的吻:“你会喜欢祂的。” 她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沉浮,走过很长的路。每一段记忆都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气泡,花神曾经掌控的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些她都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继而气泡破碎,将她从潮水一般涌上的窒息感中推出,缓慢闭合将过往尽数包裹。 她孤身走过寂寥而漫长的时光,每路过一个气泡,都从中学到些新的什么。千年的光阴算不上长,可细细数来,记忆碎片却永远看不完似的。她开始走神,去想摆放在金顶中永不熄灭的长明灯,里面承载着诸天神佛平日里用不到的记忆。 祂想,待自己归位后,是时候也该回去一趟。 但时间远未停止于此。她在又一个气泡中看见了本不应出现的身影,雨幕下的便利店外,撑着黑色雨伞、魂魄一般无二的两人隔着浓重的雾气相望。 她又看见天道。 天道与还活着的女孩交谈,她们在暖黄的灯光下窃窃私语。阴暗面的一切靠近不了她们分毫,祂怔怔地伸出手去,在天道撑伞靠过来时,小幅度往她身边挪了一点。 天道并未察觉,雨伞微微往自己的方向倾斜,宋晚知道。 天道看不见祂,花神亦知道。 又或者说,她即是祂。 因着天道的插手,顾依与宋晚,两道本不该相遇的魂魄碎片有了交集。花神知晓天道定是看出了什么,可祂早已将第八识投入长明灯中,过往的记忆只留下模糊的印象,是以不敢确定心中的猜测。 天道就在自欺欺人的陷阱里越陷越深。 祂听见天道说爱她。 爱大抵是……很难得的东西。连生来就有情绪感知力的花神都不知晓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天道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幼稚,往往将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却还要装作无事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照顾凡人的敏感脆弱。 出生在人道的小姑娘理解不了天道的思维,花神了解自己的固执与自傲,那是镌刻在意志本身的标识,祂亦左右不了的,让祂得以成为真正的自我。 以是当祂无意间打翻那盏长明灯,属于天道的回忆呼啸涌上来,祂有片刻不知今夕何夕……两个视角的故事差别太大,其中的痛苦与挣扎是比千万次转生更能撩动心弦的存在,浓重的悲伤将祂感染,意志深处也带上了道不明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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