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伞?”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货架之间的分隔带,余光瞟向收银台的方向。 “等一会儿吧,”宋晚担忧地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她看上去很忙,打扰工作中的人似乎不太好?” 祁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远处的游客结了账也不着急出去,挤在便利店里感慨这雨忽然就大了起来。来旅游的一家人七嘴八舌地争吵是否等雨停了再走,直到震耳欲聋的雨声将这一切淹没。 将无关紧要的人划在领地范围之外。 倒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从悠远的回忆中抽身,料想宋晚也已经发现不对,终于走上前去,拨走了排队结账的游客。 在一片“这小姑娘怎么插队啊”的骂声中,她听见收银员没什么感情地道:“您好,扫码还是现金?” “还伞。”她说。 “伞?”收银员为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愣了一下,方才如梦初醒般想起,“哦哦,你是前两天借伞的同学,我就说嘛晚点我就下班了。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宋晚将塑料袋里的伞递给她,她笑眯眯地道:“谢谢啊。” 在她转身将伞放在柜台后的一瞬间,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突然迟疑道:“这……真的是我的伞吗?” “是的。”宋晚冷漠地点头。 大概是宋晚确认得太理直气壮,她疑惑地又往袋子里看了两眼:“这不是我的伞吧?我的伞是黑色的,可这把……是红色的啊。” 红色? 似乎是为了向宋晚展示,店员将塑料袋又重新拿到台前,将袋子翻转了过来,那一瞬间祁空拉着她猛地后退,伞身带起的黏腻血水溅在柜台,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 宋晚一惊,低头道:“你的手……” 祁空盯着滴血的指尖打量片刻,方才安慰道:“不是我的血。” 宋晚垂眸,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这不是我的伞。”店员仍在重复道。 不想再节外生枝的宋晚还在据理力争:“这伞原本就是黑色,你看它的底色……” “不是,”她哀伤地说,“我看见它被孤零零地挂在阳台,我每天都能看见你……” “我每天都能看见,”她伸手去够宋晚的袖子,声音也变得不似人类的尖利,“你知道吗?我看见它就在那里……” “她就在那里……” “够了。” 祁空低斥一声,在店员动作停顿的片刻,就着指尖的血色,飞快地在桌上画了什么。 宋晚没能看清,但下一刻,周围的场景如潮水般褪去。 店员的动作僵在原地,从与现世一般无二的彩色退化成老旧的黑白电影,障眼法褪去,纸人张着殷红的唇无声地大笑。 雨水顺着发梢滑落下来,她猝不及防与墨笔点染的黑色眼珠对视,不禁打了个寒战。 被水迹沾湿的地方迅速如烧焦一般边角卷起,冒出淡淡的黑烟,最后只剩下一小堆灰白色尘埃。 草坪上是雷雨天特有的味道,她嗅到浅淡的烟味,像是香烛纸钱燃烧后的余韵——她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民间习俗,却恍惚忆起沉默看着香烛燃烧的影子。 “你……”她怔怔地开口。 “作弊作到底,”祁空还搂着她的腰,就着这个姿势没放手,耳边的温热像是对某些心照不宣的动作尽数奉还,“还满意吗?” “满意,”她半仰起脸,眼角的雨水像是一滴泪,“但你在贿赂裁判。” 祁空低低笑了声,松开了手。 指尖的血水在这场雨里了无踪迹,宋晚移开视线,适应过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很好,伞又白买了。 她不知道顾依为什么对下雨天不撑伞这件事有这么大执念,兴许是因为独自在雨中死去太过孤单,死后便深以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能拉一个是一个。 雨实在使人太过狼狈。 【📢作者有话说】 再贴贴! 18 ☪ 无珠眼 ◎“你要拿回来么?”◎ “在身后。”祁空低声提醒道。 店员口中的伞下聚着少女的一缕残魂,断断续续竟也撑到现在。 听到脚步声,顾依疑惑地朝二人的方向歪了歪头,但并未有其他动作。顾惜跌倒在地,白色衣装上溅了泥水,止不住地惊声尖叫,她像是觉得吵,不耐烦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着她。 宋晚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关键。 她曾在便利店因为没看清人而道歉,也会在宿舍从背后伸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她其实早就暗示过自己—— 她看不见。 高昌业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高麒在伞下仰头看她,说:“姐姐……你的眼睛,跟我们都不一样。” 顾依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顾惜突然猛地推了高麒一把,尖声叫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找他啊!” 顾惜本就站立不稳,被高麒这一撞,小幅度摇晃着往后退了半步。她面上的神情像是不解,低头时眼中却只有一潭死水,倒是如波澜不惊。 顾惜也看到了二人,在这关头,她顾不上许多,颤抖着伸手去拉祁空时,被她一闪身避开了,只好忍着心头巨大的恐惧去拉没能及时躲开的宋晚。 “姑娘,求你,求你救救我们……”她哀求道。 宋晚顿了片刻,没能挣脱出来,只好叹了一口气,实话说道:“这是怎么个事,我二人都还不清楚呢……” 顾依分辨出她的声音,衣摆微动,往这边飘了一小段路,却听顾惜愈加疯狂起来,声色凄厉道:“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放过我……分明是你自己跌下去的,求你不要赖到我头上……你自己没有眼睛看不见……” 她蓦地跌跌撞撞起身,一把抓住高麒,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口中喃喃念到:“眼睛,眼睛,小麒你把眼睛还给姐姐……还给她……都还给她……” 祁空手指一动,宋晚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就见一条白绫凭空飞出,在顾惜的指甲即将碰到高麒眼睛的瞬间,将二人分开了来。 定睛再看时,哪有什么白绫? 这场混乱终于陷入僵局。 “……眼睛?”高麒歪了歪头,眼中的疑惑与他面无表情的脸违和至极,他望向顾依,又念道,“……姐姐?” 祁空抬头望天。 这可真是复杂的关系。 “总结一下,”宋晚在这三人的闹剧中好歹是理出个逻辑来,她看了看顾依无神的眼睛,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面上的黑框眼镜,夜里光线昏暗,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社交距离下自然是注意不到异样,“这孩子的眼睛是你的?” 顾依点了点头。 分明只有她撑着伞,她却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更像是身在雨中。她身上不断渗出的水像是尸体冰冻后又融化,最终混合成腐败衰亡的气味。 宋晚沉默半晌,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拿回来么?” 在她身后的祁空轻笑一声,她全当没听见。 还真是……一如当年。 高麒眨了眨眼,先前一直叫嚷着让顾依去找他讨债的顾惜却向前挪了两步,将高麒抱在怀里哀声恳求道:“不要……不要……他还这么小……” 顾依嘴角微动,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那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无所谓,她似能感受到宋晚无声的注视,缓慢地摇了摇头。 已经被拿走的,再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已经永远的失去了。 顾惜见她摇头,面上顿然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乍然换了语气:“好孩子,好姑娘,小依,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你从小就最善良,最善良……我一直感激你,你就走吧,安生地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我让你的眼睛好好的活下去,我给你烧、多烧纸钱……” 雨声呜咽,祁空终是没忍住动手,心念一动,她一只手已经捂住了高麒的眼,冷声道:“真的不要?” 顾依无言地“看”向她。 “好吧,”祁空松开手,在宋晚谴责她为什么不利落动手的眼神中往后退了两步,耸了耸肩,“尊重逝者意愿,可别怪我们没问过。” 宋晚遗憾地移开目光,见顾依仍没有松开手中伞的意思,祁空于是半蹲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跌坐在地的顾惜。 “你让他叫她姐姐,”她挑眉,语气中带有一丝玩味,“但他们身上流的……可不是同样的血。” 顾惜没了高麒在手,手撑在地上慌乱地往后退了些距离,后背抵上了宿舍楼的墙壁。 “你不想听听吗?”祁空抬头对着顾依道,“听听自己的眼睛……到底给了什么人?” 顾依歪了歪头,显然对这件事颇感兴趣。她举着伞四周“张望”,轻盈地坐上了垃圾投放点的回收桶。 宋晚:“……” 死都死了,可能洁癖也就无所谓了吧。 两人一鬼或坐或站,硬是在雨天摆出了三司会审的架势,顾惜左右打量,高麒仍旧一脸冷漠,唯有目光不受控制似的在众人之间移来移去。 祁空见她久不答言,叹了口气,道:“你如果现在不想说,那就只能等到……” “我说!”顾惜的惊叫声打断了她。 宋晚凑过来,悄声道:“等到什么?新时代了,你还有严刑逼供的特权吗?” 祁空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同样小声回道:“瞎说的,办正事呢。” 二人于是重新将严肃冷漠的目光转回顾惜身上。 颠三倒四的讲述中,她们知晓了隐藏着这件事背后的,另一个故事。 十八年前的顾惜,也只是一名刚考上大学的普通学生。 她好像并不需要刻意求什么,对于她的家庭来说,学历不过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证明。夜生活丰富的城市中潜藏的危险往往被人们遗忘,尤其是当她处在最恣意的年纪,一切的看似冒险的尝试都彰显着美好。暗流涌动之下,人生的转折点便发生在那粒埋在酒杯中的药。 之后的日子浑浑噩噩,昏迷的时间占据大多数。她看见车窗外沿路的植被不断变化,虚弱的问话时断时续,无法从对方嘴里翘出任何有用信息,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在以惊人的速度远离熟悉的家乡。 她惊恐地意识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传言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这群人并不只想要钱——或者说,至少不愿意承担向顾家索要赎金的风险。 她在方言不通的偏僻山村与令人恶心的男人结了婚,那是个没有任何喜感可言的荒谬仪式,并“继承”了据说是他的“孩子”。 世界好像在进行一场并不真实的戏剧,她不是其中的主角,而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物——那个孩子同样也是。男人贪婪的目光与那个血肉模糊的新生物相接,却在产婆提不起笑的脸上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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