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李苾和阿史那燕深情对视的眼睛里,倾泻而出的。 熟睡的欧阳蓓儿不知道,她无意间又做了一次小电灯泡。 慕容伏顺策马驰往兵营,脑子里不断过着一会儿需要向叶昆交代清楚的诸项事宜,猛然间眼前一花,似乎有道影子掠过,他急勒缰绳,四下搜视。 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 慕容伏顺想了想,昂头高呼:“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一条灰影出现在他马前十丈处,吓了他一跳;这周围是茫茫荒漠,无遮无拦,这个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灰影向他走来,步子不快,行动却如浮光掠影,眨眼间就来到了面前,慕容伏顺感觉这人简直就是虚空漂浮过来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荒郊野外大晚上的,遇到鬼了? 当灰影站在眼前,慕容伏顺看清了那个高高瘦瘦的挺拔身材,心中顿时一定:自家人。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倒:“慕容氏晚辈伏顺,拜见洮河郡王。” 灰影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伏顺孩儿?” “回郡王,孩儿正是伏顺。” “孩子快起来,带我回伏俟城去,多年没有回来,王宫布局全变了,我找不到你父王寝宫所在,深更半夜又不愿乱闯,还好,在城外遇到了你。” “孩儿遵命,郡王请上我的马,我步行引路。” “不用,你骑着吧,这样咱们还快些。” 慕容伏顺不敢不从,只得上马,却不敢策马快跑,冷不防那人用手中剑鞘重重打了一下马臀,马匹吃痛狂奔起来。可无论这匹极品青海骢奔驰如何飞速,灰影始终不疾不徐跟在身侧,直到奔进伏俟城,来到王宫大门前。 慕容伏顺引着灰衣人径直来到慕容伏允寝殿,在门外轻声呼唤:“父王、父王?” 过了半晌,殿内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伏顺,有什么要紧事吗?” “父王,洮河郡王回来了!” 殿里发出“扑通”一声身体坠地的闷响,随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向门口靠近,门被猛然拉开,慕容伏允惊喜交加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守城王叔?真的是守城王叔回来了!侄儿伏允叩见王叔!” 慕容伏允翻身拜倒就要叩头,被武守城一把拉住:“伏允贤侄不可,你是吐谷浑的一国之君,我只是个方外之人,你如此大礼拜我成何体统?快起来。” 慕容伏允惨笑:“嗬嗬,一国之君?禀告王叔,侄儿不孝,愧对历代先王,我吐谷浑的灭顶之灾,只怕近在眼前了。” “先不说这些了,你且告诉我,那个惹下塌天大祸的孽障,现在何处!” 武守城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右手狠狠攥着那柄名动天下的玄土剑。 沙州,天柱王行宫,慕容世杰眼神呆滞躺在大床上,怀中抱着一条鹅黄色披风,痴痴的看着,不时捧到脸上,深深的嗅。 那是他深爱的味道,他深爱的人。 虽然他们的缘分,仅仅只有三个晚上。 有些时候,一刹那,就是一生。 屋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灰影,缓步逼向慕容世杰,他恍如无觉,只是凝视怀中披风,似乎全世界再无其他东西可以容在眼中。 “孽障!抬头看看我是谁!” 慕容世杰闻声机械的抬头,看着眼前怒容满面的武守城,呆愣许久,忽然笑了。 “父...王?你来干什么?” 唰—— 剑身黝黑的玄土剑赫然出鞘,比剑身更黑的,是武守城的脸膛。 “孽障!我特来为吐谷浑历代先王清理门户!” 慕容世杰闭上了眼,自顾自的又捧起了那件鹅黄色披风。 你还好吗? 我快要死了,你要好好的,答应我。 我不是个好人,我的罪孽罄竹难书,我早就该死。 但是,我爱你。
第20章 天涯 天涯在哪里? 你心之所在,便是天涯。 阿虾扶着屋内的家具慢慢向圆桌走去,那里有欧阳蓓儿为她煎好的药。 这是欧阳蓓儿最后一次为他煎药了,明天,她就将跟着慕容伏顺一起踏上前往长安的路。此去迢迢,不知何年再见。 阿虾婉拒了李苾和阿史那燕的建议,她不想回长安去。 伏俟城是异乡,长安也是,离家日久,这棵顽强的流求野草忽然开始想念小时候长大的那座渔村。 只是茫茫大海阻隔,如何才能回去呢? 那个时候,海上运输并不发达,大唐驶往扶桑的海船仅两地有发,一是扬州、一是明州。无论扬州还是明州,都远在淮南道最东侧,与吐谷浑临近的关内道相隔着河东、河南两道,足有三千里之遥。 阿虾一个孤身女子,此行与穿越天堑无异。 李苾和阿史那燕曾多次表示要送她去,被阿虾回绝,目前的吐谷浑前途莫测,局势混乱,她们需要留下来全力帮助慕容伏允善后,最大程度为他争取一个尽可能好的结果。 自己这点私事,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王宫里虽然乱作一团,吐谷浑御医还是尽职尽责的,吃了几天药,阿虾的烧基本上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无力,她放下药碗,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蓦地,阿虾感觉身边似乎有人,她睁眼抬头,顿时惊愕不已:身边这个灰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灰衣人看着她,沉声发问:“你就是阿虾姑娘?” “我是,请问您是?...” “在下蜀山武守城。” “武大侠!” 阿虾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就欲行礼,玄土剑的名声绝不仅限于武林中人,近乎天下皆知,更重要的是,他是吐谷浑的洮河郡王,慕容伏允的王叔,慕容世杰的...父亲。 “姑娘病体未愈,不可多礼。” 武守城右手轻轻托住阿虾的手肘阻止她下拜,左手玄土剑挑着一件披风递到她面前。 “我来是想问问姑娘,此物是否为你所有?” 阿虾身子僵住了——鹅黄色披风上的红色痕迹星星点点,极为显眼,尤其前襟上那一道长长的血痕,像只巨大的惊叹号刺激着阿虾的眸子,她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武大侠,这、这披风...” 阿虾嘴唇哆嗦着,伸出颤抖的手试图接过披风,可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咫尺之距,她居然无论如何也碰不到。 “慕容氏家门不幸,守城此次是禀明师尊后,专程下山赶回来清理门户的。” 清理门户? 吐谷浑国内,有什么必须武守城亲自回来清理的“门户”? 阿虾非常清楚答案只有一个,但她却似乎心中犹有万一的侥幸,愣愣的望着武守城。 她在期待奇迹出现,像溺水的人盼望那根救命的稻草。 “只可惜,那个孽障虽已伏诛,我吐谷浑这次的劫难怕是也过不去了,武守城愧对历代先王,从今往后,除了在山上修炼,就是四处云游,再不会回到故国伤心之地了。” 武守城悲凉长叹,满脸沉痛。也不知他的沉痛更多源于即将山河破碎、还是更多源于亲手杀了独生儿子。 从“那个孽障虽已伏法”这几个字之后,阿虾就丧失了听觉,武守城后面的话,半字也没再入她的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无休止的回放。 他死了,慕容世杰死了,我此生最爱的那个人,死了。 他十恶不赦、罪该万死,这是他应得的下场,没人会为他叫屈,包括阿虾。 但是,我爱他。 武守城幽幽道:“我审问那孽障的亲信,得知了姑娘和他之间的渊源。只能说天意作弄、姑娘所托非良人。现今他已伏法,姑娘正值青春旺盛,还是尽早忘却过往,另择佳配吧。我言尽于此,姑娘思之,告辞了。” 另择佳配? 人生中有些选择,只能做出一次;人生中有些人,只能见到一面。 过去了,便是一生。 阿虾呆坐,忽的惨然一笑:命运,总是爱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二十多年前,慕容世杰的亲生父亲世伏死在了武守城的剑下;二十多年后,他自己死在了同一柄剑下。 冥冥中,有种无形的力量,在主导这一切。 二十多年前,世伏死了;十九年前,慕容世杰时年三十二岁的母亲抑郁而终;现在,慕容世杰本人也死了。 世间再无人知晓这个秘密,除了阿虾。 就让它永远深埋在时光的尘埃中吧。 更何况,还有个秘密,是连慕容世杰死前都不知道的。 阿虾轻抚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泪水,恬静的笑了。 李苾和阿史那燕匆匆走进慕容伏允的寝宫,迎面见到了挺立如松的武守城,连忙施礼。 “武大侠!” “二位公主不必多礼,你们为我吐谷浑之事尽心竭力,襄助伏允侄儿甚多,我在此还要谢过。现如今,那个孽障惹下的塌天大祸终酿苦果,我除了亲手清理门户,其他事情,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武守城神色黯然,身边的慕容伏允道:“王叔,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想当年步萨钵先王也曾在前隋大军征讨下失利,致疆域沦丧,可他卧薪尝胆,不缀复国之心,短短六年之后,不是就尽复国土了吗?伏允虽不才,亦愿励精图治,效仿先贤!” “但愿如此吧。” 武守城凝望长窗外的晴空,缓缓道:“此间事了,我再不会卷入俗世凡尘,从此就彻底做个走方游侠了。” “武大侠要返回蜀山?” “不,我尚要去完成师命。” 武守城摇头:“下山前师父吩咐,命我了结国内之事后,立即赶赴明州接应一艘流求来的海船。” “流求海船?” 李苾的好奇心顿起,这也太巧了! “柳掌门在流求也有相识的友人吗?” “说来话长,前隋大业年间,一名流求武者蹈海前来拜师学艺,师父念及其诚心,便将他收下了,后我这位流求师弟返回国内,约定十年后再返蜀山继续修习,按时间推算,再过二十来天便是约定的日期了,师父命我代表师门,前去接他回山。” “武大侠既然要去明州,我们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公主不必客气,但讲无妨。” “武大侠能不能带一个人同往?” 流求渔村,海风劲吹,挂在沙滩上的渔网高高飘起,忙于补网的的老者只得多次起身去按住,反复再三,不免不胜其烦的摇头。 渔网忽然稳住了,老者大喜,手中锥子穿针引线,几下便将破洞补好,感激的抬起头,眼神一凝,当即笑容满面。 “小阿虾!你回来了?” 阿虾笑吟吟走到老者身边,亲昵的搂住他手臂:“老师,我回来了,您的身子骨看起来很结实啊,气色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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