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之下,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奇女子李苾,刹那间竟脸如红布、矫揉忸怩起来。她略带羞怒的扭头瞪向慕容伏允,却看到对方神情镇定,面色坦然,似乎刚才所说纯出真心,没有丝毫虚假。 李苾心中忽一恍惚:难道他说的是实话? 重要的不是慕容伏允怎么说,重要的是:这本来就是事实。 大漠飞燕和长安皓月,确确实实是一时瑜亮,无论比拼容貌、智谋、武艺,甚至出身,都完全不分伯仲。 上天造出了两块无瑕美玉,所不同者,一块置于长安,一块放在牙庭。甚至连她们的性格,本质上都是同类人,区别只是阿史那燕更狂野外放,李苾更深沉内敛。 慕容伏允又轻咳一声:“公主殿下,伏允尚有一不情之请,望公主应允。” 李苾火烧火燎的脸庞恢复了许多,她端起茶杯掩饰尴尬,顺口答道:“国主请讲,只要李苾力所能及,必定效劳。” “伏允与拙荆都听闻青阳公主极擅音律,拙荆献舞之时,可否请公主鼓琴相伴?” 李苾含义颇深的笑了:“能与国主夫人共演,李苾荣于华衮,但不知夫人可选好了舞曲?” “请问公主可会弹奏古曲《阳春白雪》?” 李苾平静的笑容里隐逸着自信:“此曲李苾十四岁时便已弹奏过,还算熟练。” “伏允曾听遣往长安的使者讲述过,那一年元夕,公主在长安城楼上弹奏此曲,长安居民如闻仙乐,无不沉醉,想不到伏允如今也有机会大饱耳福了。” “国主言过了,李苾当日不过奉皇后阿娘之命弹个曲子,哪有这般浮夸。” “公主过谦了。公主请稍候,伏允携来一件薄礼,现交于公主,正当其时、正得其人。” 慕容伏允叫过一名随从吩咐两句,随从快步出厅,不多时抱着一只长条丝绒布袋返回。慕容伏允接过布袋亲手打开,里面的东西暴露在眼前那一刻,李苾双目不由烁烁放光。 “这是...这难道是...” “呵呵,公主果然博学多识,不错,此琴正是‘九霄环佩’,若非此等上古宝琴,如何配让公主操之?” “国主太客气了,若非这架宝琴,也不配为尊夫人伴乐。” 李苾感叹着蹲下,轻抚九霄环佩古琴,爱不释手。 “国主,时间紧迫,李苾冒昧,现在就将宝琴带回去加紧练习可好?” “伏允请出此琴,正为敬奉公主,公主请便,寿典上拙荆献舞之时,就有劳公主了。” 李苾回到卫国公府时,天已经黑透,她在影壁处下了马车,抱着九霄环佩古琴低头沉思着,向西侧自己居住的跨院走去。 她刚刚走进跨院的月亮门,暗影里忽然冲出一个人,伸手就去接她怀里的古琴,李苾出神中不及防备,琴被对方拿走了才猛然惊觉,下意识的举足踢去。 “哎呦”一声闷哼,那人倒在了地上,怀里兀自紧紧抱着古琴,就着朦胧月色,李苾仔细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蓓儿,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欧阳蓓儿狼狈爬起,摔了满身的泥土,九霄环佩还被她牢牢抱在怀里,半点也没损坏。 “婢...” “婢什么!” 李苾美目圆睁,把欧阳蓓儿顺嘴溜出来的话生生顶了回去。 “苾儿姐姐,你这么久都不回来,那么大的屋子里就我一个人,我、我害怕,就到院子里来等你。” 欧阳蓓儿怯生生低着头,小声回答,李苾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怜爱之心顿起,上前搂住她。 “你这个傻孩子,我不回来,你不会蒙上头睡觉吗?幸亏我心知这是在家里,没有运用武功,不然这一脚非把你踢伤不可!快过来让我看看...哎呀你还不把这张破琴放下!” 检视一番发现她并无大碍,李苾舒了口气:“瞧你这一身土!快回房去打桶热水,我给你洗个澡。” “啊?不不不苾儿姐姐,婢...我自己会洗。” “闭嘴!去打水!” 有的时候,面对这种一时不开窍的傻丫头,简单粗暴还是蛮管用的。 硕大的木桶装满温热的清水,李苾站在桶边,用布巾为欧阳蓓儿擦拭着身体,小丫头手足无措,既不敢去抢李苾手中布巾,又不敢坦然让堂堂大唐公主为自己擦澡,左右为难得脸都憋红了,加上热水的熏蒸,望上去十足像一只熟透了的红苹果。李苾偶一抬头看见,不由心中喜欢,情不自禁伸过头去在那个圆圆的红脸颊上亲了一口,吓得欧阳蓓儿原地一蹦,桶里热水溢出,溅湿了李苾的衣襟。 “你干什么?” 李苾瞪着她问。 欧阳蓓儿呆呆看着她,鼻子抽了几下,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掉了出来,倒把李苾搞糊涂了。 “怎么了?你哭什么?” 欧阳蓓儿抽抽搭搭说道:“婢...小时候,阿娘和姐姐给我洗澡的时候,也会亲我,可是我三岁那年,她们...她们都死了...” 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李苾黯然,上前抱住她圆滚滚的肩头,又亲亲她的脸蛋。 “我也不问了,那想必是你的伤心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只要记住:从今往后,卫国公府就是你的家,我和柔儿就是你的姐姐,听明白了吗?” 见欧阳蓓儿流着泪拼命点头,李苾舒心一笑,忽地想起了什么:“柔儿呢?她怎么也不在府里?” “黄昏时,宫里来人传柔儿姐姐进宫为皇后诊脉,她急匆匆就走了,临走时告诉我晚上不必等她,她今夜要在宫里守护皇后娘娘。” 大典即日就要举行,略感小恙的长孙皇后叫药王高徒为自己加速调理身子以备出席,原是题中应有之意,李苾点点头,拿起一条细布长巾:“水快凉了,擦干身子出来吧,咱们准备睡了。” 欧阳蓓儿爬出木桶时,李苾猛然眼神一凛,手腕一抖,几步外的蜡烛被打灭,黑暗中拉过不知所措的欧阳蓓儿,低声叮嘱:“躺到床上去,盖上被子不要出声,我出去见个人。” “苾、苾儿姐姐,有人来了吗?是谁呀?” 李苾此时已拉开了门,闻声回头,在月色下,欧阳蓓儿所见所闻相当古怪:李苾脸上欣慰喜悦的笑容,和从她口中说出的可怕词汇,是如此不协调。 “她呀,是刺客。”
第20章 刺客(二) 李苾走出屋子,径直来到三丈多高的国公府围墙下,提了一口气,纵身而起,借墙边一棵槐树助力,两个纵跃便跳上墙头,举目四下搜寻。 十丈外的墙上,一个穿玄红色劲装的身影背对李苾的方向伫立,中天皓月刚好悬在她的头顶,景象望之如画。 李苾缓缓向她走去,走到三步外站住,静静看着她上下打量,并不说话。 看上去她过的还好,一点儿也没瘦,只是不知气色如何。 阿史那燕转过身来,看清她脸的一刻,李苾暗暗松了口气:她神情虽然肃穆,但脸色还好,说明身体尚佳。 “你真的要为我弹琴?” “你真的要在大典上跳舞?” “你不想看?” “你不想听?” 短短几句话之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想为你弹琴,但不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 我也想你看到我跳舞,但我就是要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 “你为什么答应为我弹琴?” “因为我知道要跳舞的是你。” “你很有眼福,那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跳舞了。” 阿史那燕凝望明月,目光决然。 她的话,李苾当然听懂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 “你想不想学弹琴?” “我当然想,你说过你会教我对不对?” 阿史那燕淡然一笑,目视李苾,眼中没有了仇恨,只有温暖。 但温暖只是一瞬。 “可惜,你没机会教我了。” 李苾上前一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跳舞?” “我从小就会,以前每次征战取得胜利或狩猎收获丰盛的时候,可汗叔叔都会让我在宴会上跳舞给大家看。” “我也想学,你能教我吗?” 阿史那燕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如果有机会,我肯定教你,但是...” “一定有机会!” 李苾再近前一步,紧紧凝视阿史那燕,声音不大,却极其坚定。 阿史那燕看着李苾的目光非常复杂。 见她神色凝重,李苾一笑,忽然原地转了两圈,朝她做个鬼脸:“请问燕公主,以小女子的身段,可还够资格做你的学生吗?” 阿史那燕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逗得嫣然一笑:“你要是学会了跳舞,那就是个迷死人的小妖精!” 李苾回以一笑:“你我就此成交,互作对方的老师如何?” 阿史那燕沉默不语,李苾也不再说话,两人在墙头上相距一步默默静立,在月下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定格了时间。 远处的巷曲中,守夜人的梆声打破了寂静,已是一更天了。 “不请我去你房里坐坐吗?” “燕公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啊。” “那就有劳青阳公主带路了?” 两人这番对话中彼此挤眉弄眼,极尽嬉闹,双双跃下墙头,向李苾的小院走去,阿史那燕原本走在前面,忽然想到不知路径,站住了。 李苾从后赶上,大大方方牵住了她的手。 “往这边走。” 轻轻推开房门,映入二人眼帘的是黑暗中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满脸担惊受怕瞪着门的欧阳蓓儿。 “苾儿姐姐...” 呼唤声在看到相伴前来的阿史那燕之后,被生生咽回了欧阳蓓儿的喉咙。 这个姐姐好美啊,和苾儿姐姐一样美。 她们手挽着手,她一定是苾儿姐姐的闺中密友吧? 可为什么苾儿姐姐说她是刺客呢? 即使黑暗中五官并不十分清晰,阿史那燕的绝美容颜依旧掩盖不住的闯入欧阳蓓儿眼中,胡思乱想也不可遏制的充满她的大脑。 看到李苾房中另有他人,阿史那燕微微一怔:“她是你的贴身侍女?” 李苾摇头,含笑道:“她是咱们的小妹妹。” 她说的很自然,阿史那燕听得却也很自然,向大床走近几步,认真端详欧阳蓓儿,看清那张圆乎乎的苹果脸之后,不禁漾起了笑意。 “好可爱的小妹妹,长得还挺像阿惹的。” 这个熟悉的名字出口瞬间,阿史那燕脸上骤然掠过的悲伤神情,被欧阳蓓儿眼力敏锐的捕捉到,跪坐起身子拉住了阿史那燕的手。 “这位姐姐,那个叫阿惹的女孩是你妹妹吗?她怎么了?” 阿史那燕恢复了平静,点点头,淡淡说道:“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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