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阿史那社尔圆睁双目,觉得李苾此问实属多余。 “我劝你别去。” “为何?她必在那里,我如不亲眼见到,怎么能安心!” 李苾凝视社尔,缓缓问道:“你确定,她现在能够坦然面对大唐的千牛卫中郎将阿史那社尔吗?” 社尔迈出的左脚悬在半空,踏不下去了。 “在她心里,她的哥哥,那只草原上最骄傲的雄鹰,要么早就自我了断了,要么,正在深牢大狱中静候死亡的到来,唯独不能是带兵来搜捕她的大唐将军!你现在这副样子被她看见,你觉得她受得了吗?以她的性格,你能预料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吗?如果届时发生不测,你如何面对她?你难道想把她逼到绝路上去吗?” 李苾一番话,说的阿史那社尔面如死灰,好半天才艰难转头问道:“那......怎么办?” “我去。” 再次回到长孙皇后寝宫,李苾和自己的义母接叙了几句家常,就告辞离开,在殿外石台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满脸茫然的欧阳蓓儿正等在那儿。 见到李苾走近,欧阳蓓儿连忙下拜:“婢子叩见公主。” 李苾拉起她,一言不发拽着往外走,走出宫门,指了指等候在那儿的马车:“上去。” 在车厢里坐定后,李苾注视着那张可爱的苹果脸,认真道:“现在,我得把府里的规矩好好给你讲讲,你要听仔细了。” “是,请公主吩咐,婢子一定记住。” “这第一件,今后不准自称‘婢子’。” “婢子记下了......公主您说什么?” 欧阳蓓儿懵圈了,这第一条规矩就让她彻底无所适从起来。 “我说的不清楚吗?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是,今后不准婢子自称婢子。” 李苾哭笑不得:“你这么说话不觉得别扭吗?” “婢...我...这..呜呜呜——.” 忽然发觉自己竟然不会说话了的欧阳蓓儿被急哭了,倒把李苾吓了一跳,连忙坐过去抱住她连连安慰。 “别哭别哭,这有那么难吗?你自己的名字总该记得吧?” “婢子......欧阳蓓儿。” 李苾满脸生无可恋:就称呼这么简单的事,怎么还纠正不过来了呢?当初李婉柔进府的时候,连一天都没用啊? 再一想,就明白了:欧阳蓓儿在宫里数年,奴性思维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可是李婉柔当年进卫国公府前两天,还是身份高贵的天之骄女,她更不适应的,其实是下人的身份。 没法子,慢慢来吧,好在时间有的是。 “你先习惯一件事:每次开口自称之前,想想自己的名字。从今后,在我面前,你就练习如何自称’蓓儿‘,好不好?” “婢...蓓儿明白了。” 不错,进展蛮快的,这丫头够聪明。 “第二件事:你和我住一个房间,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你要陪我说话,如果我冷了,还得搂着你睡,明白吗?” 欧阳蓓儿只是眨眼,连话都回不了,短短一刻,她听到太多超出她脑容量的事情了,实在无法处理。 但这还没完呢。 “第三件事:在府中不准称呼我姑娘,更不准称公主,要称苾儿姐姐。除我之外,任何人让你做事,都别搭理,回来告诉我,明白吗?” 欧阳蓓儿这次连眼都不眨了,只是傻傻看着李苾。 “第四件事:府中还有一个......哎对了,你多大?” “十六岁。” 欧阳蓓儿学聪明了,既然自称总是出错,那就干脆直接回话,把自称省了,她这个还算机敏的小脑袋瓜倒是让李苾比较满意。 “你也十六?几月生日?” “十月初六。” “那她是姐姐,你是妹妹。记住,今后在府里,咱们三个一起吃饭、一起睡觉,除了我,别人谁也不能使唤你,我如果不在府里,你遇事就听她的;平时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没让你做的事,你做了要记得告诉我,明白?” 欧阳蓓儿干脆彻底闭上了眼。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第19章 刺客(一) 太常寺庭院中,慕容伏允昂首挺立,面带微笑迎接李苾的到来。 “吐谷浑国主慕容伏允,迎候大唐青阳公主。公主请堂内叙话。” 不愧为一国之主,既落落大方,又彬彬有礼,慕容伏允之从容镇静,仿似不是身在长安,而是在自己的伏俟城。 “国主远来辛苦,李苾受大唐天子之命,代他问候国主。昨夜休息得可还好吗?” “非常好,大唐盛情款待,边陲小国之人宾至如归,谢皇帝陛下关心。” “国主的正室夫人不是一起来长安了吗?为何不请出来一见?” “这...拙荆是第一次见识长安的繁华,女人吗,在街市上流连忘返,此刻连我也不知道她又逛到哪里去了,还请公主见谅。” “据城门守军讲述,见到国主夫人时惊为天人,李苾本想一睹为快,却不料缘悭一面,实在太遗憾了。未知夫人何时归来?” “她愿意在外游玩多久,就游玩多久,说不得见到令她垂涎的长安美食,还会在外面用膳呢,我哪里能知道?” 慕容伏允微笑着,用自我揶揄的口气说道:“公主殿下大概还不知道,我吐谷浑风俗大异中土,国中的女子素无什么礼法约束,在丈夫面前可不是中土女子那般低眉顺目的样子,无论民间还是王室俱都如此。伏允虽忝为一国之君,说句不怕公主见笑的话:拙荆和我到底谁听谁的,其实也难说得紧呐。” 他苦笑摇头,看似面带无奈,实则隐隐散发出淡淡的甜蜜。 李苾注目凝视他,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 慕容伏允察觉了李苾的态度,不动声色端起茶杯:“公主,这是伏允自国内带来的敬亭绿雪,准备贡于大唐天子,请公主先代为品鉴,如公主觉得过于粗劣,也免得献到天子面前出丑。” 李苾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刚刚含在口中,便微闭双目,昂头做沉醉状,含了好久方喉头一动,置杯赞叹道。 “好茶。” 此时日已西斜,余晖照进厅堂,在李苾脸上镀了一层金色光晕,她微闭双目的脸庞在余晖中生动如画,看得伏允心头微微一动。 长安皓月,名不虚传,竟绝美如斯。 慕容伏允迅速回过神思,轻咳一声放下茶杯:“有了公主的首肯,这件贡物我可以放心敬献给大唐皇帝了。” “国主特意携带了大雪山所融雪水制茶,用心可谓良苦,陛下必然满意。只是等国主回去了,这上等的好茶却再无与之相配的雪水烹煮,其香只怕要大打折扣了。” 慕容伏允眼神一动:“公主喝得出这茶所用的是大雪山上的雪水?” 李苾目视斜阳,沉吟不答。 茶水刚刚入口,她的记忆便瞬间回到了昔日沙漠中那个月朗之夜,阿史那燕赠送的那些水袋里便是这雪山之水,清冽甘甜,饮之有丝丝寒意侵入心脾。 那一刻起,李苾便猜测出她必是突厥头等贵族。 只有大雪山峰顶处亘古不化的纯净积雪,才能融成这份甘冽,雪水运送全靠人力背负,数量极其稀少,能够享用的人寥寥无几。 “这也不难,如果天子喜爱,伏允命人按期运送雪水来长安就是了。” “不可。” 李苾摇头虽轻,话语却很坚决。 “这是为何?” 慕容伏允微有惊讶。 “大雪山高逾千丈,险峭难攀,上山取雪极其艰危,万一失足,必尸骨无存。我朝陛下乃圣明天子,岂会为一己口舌之欲,不恤人命?国主好意,我代陛下心领,送雪水之举,却大可不必。” 慕容伏允良久无语后,慨叹道:“难怪大唐威加四海、如日中天,不仅天子仁政爱民,手下臣子也都如公主这般体恤民力,伏允心悦诚服,吐谷浑心悦诚服。” “国主谬赞,令李苾汗颜。” 李苾微笑着颌首示意,忽然又问道:“我还有一不明之事,想要请教国主。” “公主请问,伏允知无不言。” “我观太常寺进呈的歌舞名目,内中有贵国使团献演的‘拓枝舞’?” “正是,边陲小国自娱之戏,不比清丽高雅的天朝歌舞,届时还盼天子莫嫌粗陋才好。” “据李苾所知,拓枝舞原是突厥舞蹈,贵国中为何竟然有人会跳?” 慕容伏允微微一笑:“原来公主殿下是为此事不解?原因说来简单的很:献舞者正是拙荆,她是突厥人,自小便会跳拓枝舞,此番为给大唐皇帝陛下献艺,她来长安前在国内已苦练半月有余了。” “国主夫人竟是突厥人?” 李苾不禁坐直了身子,神情立即专注起来。 慕容伏允笑容依然淡定:“这有何奇怪?我吐谷浑与突厥接壤,两国民间、王族百年中素有往来,彼此婚嫁亦是常事,伏允的王兄世伏先王也有位王妃来自突厥,只是三年前已经病故,拙荆便是与那位先王妃出于同一部落。不仅如此,伏允的姑母当年也是嫁到了突厥,现今依然健在。” “却不知尊夫人与先王妃出自突厥哪个部落?” “她们二人都来自努矢毕部,现任肆叶护可汗既是先王妃堂侄,又是拙荆的表兄。拙荆嫁到吐谷浑之后改随夫姓,现名‘慕容燕’。” 前文曾述,李靖率军攻灭的是东突厥,努矢毕部则与咄陆部并为西突厥两大支柱之一,这时期西突厥国内正值内乱,情势不明,慕容伏允这番说辞合情合理,任谁也无法怀疑。 即便怀疑,也无处去证实。 但李苾不怀疑,因为她很确定伏允这位“努矢毕部”贵族王妃的身份。 她阿史那燕可以为自己伪造身份,残月宝刀却不会说谎话! 李苾沉吟着用杯盖拂去水面茶叶:“倘若如见过尊夫人的军士所言,寿宴之日大殿上的各国来宾可就太有眼福了,届时这幅天仙落入凡尘翩然起舞的美景,人间能得几回见?不瞒国主说,就连李苾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西域各国风俗大异于中土,男子对他人称赞自己妻子美貌极为受用,比夸他们自己还要心花怒放得多。 慕容伏允闻听李苾之言笑得不加掩饰,放下茶杯感慨:“能娶到她,实为伏允累世之福。不怕公主殿下笑话,伏允虽也算见多识广,却未曾见过可出拙荆容貌之右者。细究起来,能与她相提并论的,普天下恐怕只有一人。” “哦?还有哪里的佳人竟能和尊夫人菡萏并蒂吗?” 李苾好奇了。 “唯有青阳公主之绝代风华,堪与拙荆相提并论。” 慕容伏允眉间笑意余韵深长,话中却无半点调笑味道,神情更是珍而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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