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徕无声一笑,却是没抬头看闪烁的星,而是偏头看着许岁祈仰头认真观星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开心?”许岁祈缓缓收回仰望的目光,偏头看向应徕,“这么多条信息里,有我猜中的吗?” 她从前便最惯用这般伎俩,彼时应徕初回宜港,看似重回锦衣玉食和呵护备至的港湾,可却无人知晓那颗铜墙铁壁般自我封闭的心。 只有彼时患得患失的她才愿意绞尽脑汁去探究那淡然外表里所思所想,然后一个个答案去猜测。 如此想着,许岁祈倒是忽然不知道,如果失去那些洞察的伎俩,她还有什么资本和倚靠留在应徕身边。 应徕对聊天框里发来的一条条消息已没什么印象,不曾被猜中的泛着酸的心思赤条条高挂,却不知道能不能对许岁祈坦白。 “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吗?” 沉默间,许岁祈又追问了一句。 莫名的话锋一转,一些回忆蓦然涌上心头,愣一瞬后应徕哂笑了声,顺着话道:“你想听吗?” “我以前经常晚上坐在院子里的,无论酷夏还是寒冬。” 不等许岁祈答应,应徕便主动道:“那时的路灯比今晚的还要暗些,但没办法,那时候的农活很多,只有晚上才能有时间偷偷学习。” 许岁祈看了看那盏昏黄的灯光,蓦地想起应徕平若工作时掩在镜片下的长眸,不知是否从那时起,那双本应明亮的黑眸便是在这片微弱的灯下慢慢黯淡。 “那时我的唯一想法只有,我要尽量攒多些钱,偷偷去隔壁的大镇子买些习题,然后高考考出去,永远都不回来。所以我偷偷地去帮工,去捡村长儿子与村长吵架时撕碎的试卷,每天过得忙忙碌碌又偷偷摸摸。” 应徕无声一笑,语气却稀松平常,“你说上天是不是觉得我努力得太可笑了?所以才会给我来了场戏剧化的开展。” “曾经我所梦寐以求的,竟然是我唾手可得的。” 这些陈年往事,纵使是对当年开朗又有些胡搅蛮缠的许岁祈,年少的应徕都从未跟其提过,时至今日,才像真的放下般旧事重提。 听到这时,许岁祈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住,胸腔内一丝空气也毫不剩余,满脑子却是过去那些年,她过得如何锦衣玉食和恣意,得到了多少不曾属于她的爱。 她抢走了应徕的人生,以前甚至还恬不知耻地想继续鸠占鹊巢。 愧疚像是汹涌的潮水,直把心底的堤坝冲得支离破碎。 “我没有因为过去的日子而不开心。”应徕看见许岁祈脸色发白,隐隐猜测到什么,只抓到许岁祈有些发冷的手,“我……是想让你在乎我多些。” 应徕不愿许岁祈多想,情急下把自己的内心吐露几分。 许岁祈望着应徕欲言又止的模样,只觉得一份渐渐发凉的悲哀,是残夏和应徕手中的温热也无法裹热的。 她无比唾弃过去满是心机,苦心积虑尝试打开应徕心房的自己,彼时只自诩自己的洞察力,却连最根本的事实都搞错了。 年少时她处心积虑的爱何德何能让应徕念念不忘这么久? 应徕本就该生活在云端,源源不绝的爱会隔绝本不应该经历的苦难,而不该如同在沙漠行走的旅人一样一无所有,遇到一点点甘霖都视若珍宝,久久回甘。 无论是过去的应岁祈还是现在如今的许岁祈,都没有资格拿着自己的毛毛细雨,佯装成爱的汪洋。 “对不起,我会的。” 会把你过去所缺失的,竭尽所能还给你。 许岁祈郑重地开口,已经回暖的手紧紧回握应徕。 两股温热在已有些微凉的残夏里交缠着,应徕却不知道,那是一只尝试扑火的飞蛾,开始尝试酝酿一团扑身而去的火。 - 第二天一早,乔念本想着独自一人去村里做采访调查,为短片拍摄作前期工作,陈佳怡却是好奇乔念的调查,拉着许岁祈一起去。 “小妞,昨晚睡到一半咋不见你人了?”乔念一边调着摄像机参数,一边凑近许岁祈道,“凌晨黑漆漆的只剩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吓个半死!” 许岁祈被乔念夸张的语气逗笑,眼神里是佯装的睥睨:“乔导胆子不行啊,看来得去些恐怖片剧组多锻炼锻炼。” “话说,我可看到你和徕总夜里谈心了。”乔念用手肘戳了戳许岁祈,“怎么还有这么浪漫的一出?” “原来不陪我睡觉,就是跟别人去谈心!这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乔念夸张地学着电视剧里的知名台词。 明明十分好笑的神情,许岁祈这时却没笑,只摇头缓声道:“我昨天一时疏忽了,没咋顾得了应徕,可能不经意冷落她了。” 乔念快速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打电话处理公务的应徕,有些不可置信却又只能压低声音道:“不至于吧?我看徕总挺忙的,而且我们有说有笑,不像是因为你冷落而生气啊?” “我知道她不开心,我亏欠她很多的。”许岁祈说得十分认真,“现在她给我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尽量希望能做到不要让她不开心。” 乔念觉得许岁祈这一番话好像把自己放在极低的姿态,一点也不像从前认识的虽温柔可却极有原则的模样。 正准备说几句,可乔念看见许岁祈讲述时那份几乎如同执念的坚定,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毕竟未经他人事,也没有任何立场规劝。 乔念揽住许岁祈,拍了拍其肩膀道:“走吧!当我的翻译官,帮我一起采访一下村里的人。” 凤山村里的男人大多数都已经进城打工,村里留守的多是老人孩子还有妇女,大多数都没有经过教育或早已辍学出嫁,见到乔念拿着摄像机,个个都十分警惕,好似避如蛇蝎。 “你这个机器太大了。”许岁祈看着乔念拿的摄影机,“村里的人也没怎么见过你,防备心很强的。” 许岁祈建议道:“你有想问的问题清单吗?你拿着小一点的DVD机站远些,我和佳怡去跟他们聊聊。” “哇,这是什么聪明的一休啊!” 乔念哇了一声,揉了揉许岁祈头顶,把原本柔顺的卷发弄得有些蓬乱,许岁祈无奈又好笑得瞪了乔念一眼:“你再揉揉我就真秃顶变一休了!” 应徕看着乔许二人打闹时,只是微笑地在一旁看着,才明白昨日除了酸,那份一时认不清的情绪是什么。 那是对这种明目张胆打闹的羡慕,而自己对许岁祈怀揣着别样的心思,所以一切靠近都显得小心翼翼,每一次都算计着自己应该进几步,对方又需进几步,才能跨越鸿沟。 许岁祈在凤山村呆了几年,基本的方言都会讲几句,跟着陈佳怡去问一个坐在田埂边休息的妇女。 那妇女穿着劳作的黑衣,常年的劳作让其皮肤麦黄沧桑,双眼因流下的汗和头顶的烈日而微眯着,皱着的眉头是不解和戒备,整个人似是裹在暗色中。 有上过学吗?为什么当初要辍学?有想做的事吗?想过离开这个村子吗? 许岁祈跟着陈佳怡沿着乡村小路问了好几个人,大多数人麻木又匆匆,在那几个问题问出时,都露出一时的茫然,继而淡淡摇头,否定着那些问题中潜在的,与如今生活大为不同的可能。 就像在杂草中走出的唯一一条黄泥路,没人想过别样的可能,只能埋头踏着黄泥,走完黯淡的一生。 走累了,一行人坐在一处荒废池塘旁的石凳上,乔念回放着DV机里那些采访时拍摄的视频,反反复复地回播着那一张张茫然的脸。 “岁祈,你说她们的眼神像什么?” 许岁祈看着那方小屏幕上如同走马灯般闪过的一个个视频,看着那些妇女们一双双被询问时的双眸。 “死水。” 许岁祈轻轻开口。 像死水一般平静麻木,最后在没有活泛气的尘埃里腐臭消亡。 乔念打了个响指,暂停了视频播放,揽着许岁祈肩膀道:“岁祈你真的太懂我了!这就是我这次短片想表达的主题!” 乔念遥遥望着在池塘边拿着石子玩打水漂的陈佳怡,露出个与平时吊儿郎当不同的认真神情:“但死水余下的淤泥,也是能开出花来的。” “不过很可惜,这个短片应该很难真正成为在影院的电影。”乔念有些遗憾地摇头,“这次薪火计划我学到了很多,之前的想法还是太稚嫩了,一部电影的出品需要考量的方面很多,乡村留守女孩题材的电影如果想要获得关注,主题立脚点和拍摄手法都必须别树一帜,而且还要有资本背后支持,我目前的实力还做不到。” “没关系的,把短片放在自媒体网站上,也可以引起大众关注的。” 许岁祈安慰着乔念,她鲜少看见天不怕地不怕的乔念露出一副受挫的模样。 “那当然啦!我怎么可能被挫折打败呢!”乔念一下子又似满血复活,扮演着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兴致勃勃地对乔念说,“你知道我这次上大师课时遇到谁吗?” “之前我们学校电影节你来找我时遇到的,请我们吃饭的你的学姐庄书钰!” 乔念叭叭地讲着,眼里全是激动:“她居然是给我们上课的大师之一!没想到我当初居然跟现在欧洲电影协会里最年轻的新锐导演吃过饭!下课后她还特地来问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是吗?”许岁祈有些惊讶,“当初高中时学姐为了做导演,跟家里吵过很多次,如今做出成绩挺好的,不过没想到她还记得我。” “那可是做出大成绩了!”乔念看着自己拍摄的短片,拿出包里的摄像机,“不行,我也得精进一下我的镜头,你们再休息一会去到处走走,我先去拍些可以放进短片的镜头。” 等乔念走到别处,应徕才不动声色地坐在石凳上乔念适才的位置,与许岁祈肩并肩。 “这就是你当初想为乔念争取机会的原因吗? 应徕坐稳后,开口问的却是这样一个问题。 “是啊。”许岁祈点点头,“很谢谢你给了这个机会,乔念在薪火计划里学到很多。” “可我刚刚听见,你们最初想拍的电影应该很难实施。” 应徕把适才无意间听到的内容说出来,接下来开口时声音却有些发紧:“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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