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坐在台下,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程与梵上台,旁边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时也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往台上瞥去—— 女生样貌端正,清秀干净,深蓝的校服西装,格子领外翻,衬得她身段纤瘦,一口正宗流利的英式口音,地道的像个外国贵族。 方才说了句大家好,台下便掌声如雷。 时也隔着雷动的掌声,听见了身旁同学的悄悄话—— “你听说了吗,程与梵他们家旗下的餐饮公司在纽交所上市了,以后人家玩的就是美股。” “餐饮?她家不是做房地产的吗?” “不局限,什么都做,我听我爸妈说,她家底厚的很,能追溯到曾祖一代,名下产业不计其数,涉足的领域也广,基本上现在赚钱的项目,都跟她家有关系。” “既然这样,那我怎么没在富豪榜上看见她家?” “说你傻你还真的傻,像她家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让人估算资产,真要算出来...那得招多少仇恨?而且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灰色收入,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人家才不会做呢。” “唉...她的命可真好,能投生在这样的家庭。” 时也收回目光,又闭起了眼—— 非富即贵。 和自己无关。 演讲结束,大家陆续往外走。 时也走到一半,听见有人叫她—— “同学..同学...” 是程与梵,三步踱到她身边,在她肩上拍了下—— “你东西掉了。” 时也回身望去,眼前的女生目光清亮,比刚刚在台上还要夺目,摊平的手掌,纹路清晰,掌心中间躺着一枚蓝色发卡。 “谢谢。” “不用。” 时也拿过发卡,走的很快,但还是没逃过那些不好听的话。 “你理她干嘛?” “怎么了?” “你不会不知道她吧?” 程与梵声音很轻“她怎么了?” “她妈妈是赵烨,那个风骚的女明星...” 时也走远了,余下的话她没敢再听。 —— 那次过后,时也再也没见过程与梵,不过班里人对她的议论倒是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不是说她要移民,就是说她准备继承家业,时也听过一个最扯的,说程与梵要当校董,想想都不可能,却被那人说的绘声绘色,就好像校董会议是在她眼皮底下召开的,被她看个一清二楚,大概是真正了解实情的人听不下去了,才开口澄清,不是程与梵当校董,是她妈妈当校董。 大家恍然大悟,随即心领神会,那以后在这间学校,更没人敢惹程与梵了。 假设,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她们便会如两条平行线,可以无限延伸,但绝不会有所交集。 可...有些事,就像难以预测的天气预报,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大雨倾盆... 来的...猝不及防。 赵烨给时也又加了一门声乐课,一对一教学的那种。 以往时也学的都很快,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唱不对。 授课的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讲起话来文质彬彬—— “你的发音有问题,要从丹田向上,直到颅顶才对,再来一遍。” 时也唱了三四遍,还是达不到要求。 斯文有礼的男老师突然拍桌发难—— “你怎么回事?我说了多少次,要从丹田出来...你是不是不知道丹田在哪?” 男老师亲自下场教她,一手搭在她的后背,另只手贴在她的小腹,男人的手掌宽大,烫的像有火在焚烧。 时也后颈激出冷汗,僵着身子像是失去了自主意识,男老师毫不收敛,对着女孩的耳根越凑越近—— “你看,要这样...吸气,吐气...胸部挺起来...” 天崩地裂,山石倾斜。 就在少女临近崩溃的边缘,一声巨响,门玻璃被砸了个粉碎,一颗棒球飞冲进来,正中男老师的后脑勺。 男老师闷哼一声,立即松开手。 时也被这声巨响破了结界,冲出教室,疯一样的跑。 就连撞到人都没发觉。 她太害怕,怕到根本停不下来。 门外的女生,体态纤长,身段瘦高,黑色的长马尾扎在脑后,她面色无惧,神情威严,一双眼仿佛地狱判官,与身上纯白色的衬衫格格不入。 是程与梵。 男老师一怔,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开始害怕。 跑了不知多远的时也,终于停下,她回过神儿来,给赵烨打去了一个电话,母女俩只在荧屏上亲密无间,私底下就跟陌生人没两样,赵烨从不管她学校里的事,问就是一句话,自己解决。 但时也觉得这次不是小事儿,哪怕母亲不会来学校帮自己出头,安慰的话总也会说一两句吧。 可她没想到的是,赵烨没有—— 赵烨只问了一句:“有没有怎么样?” 时也:“没有,他只摸了我的后背跟小腹。” 赵烨:“那就是没事了,我很忙,挂了。” “妈——” 电话挂断的一瞬,小姑娘的眼泪潸然落下。 没有妈,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 时也觉得自己身体变轻,手掌变冷,好像趴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四周全是冰山,冰面冷到渗人,太阳照在冰面上反射到眼睛,刺眼刺痛。 她很想很想就这样向冰山猛撞过去,也想就这么趴在冰面上冻死,可哪一样都不能使她称心如意,她只能这样浮着,仿佛冰面底下系了一根无形的绳,被无形的拉扯,拖着她,撕扯她,让她连半步自由都没有。 而她呢,还得忍着。 原因很简单,她还小,她不想死,她不相信日子会永远这么糟糕。 ... 声乐课三天没去,赵烨打电话来质问,全然忘记时也为什么不去的原因,她的话像锥子一样扎进时也心里,扎进后又变成锋利的狼牙,在里面来回搅动,以至于血肉模糊,她不撒手...这还不够,更残忍的是,她还不允许血从伤口流出来。 赵烨告诉时也“烂也要烂在肉里。” 没有人能破坏赵烨的完美形象,哪怕这形象是她伪装出来的。 ... 时也躲不过赵烨的.淫.威,第四天去了声乐课。 只是她不像平常那样轻快上楼,而是站在电梯前踌躇不进,看着电梯门开又合,望着一波又一波人进去离开。 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电梯门好像变成了一张嘴,血淋淋的口趁她进去,便要将她吞噬,她仿佛看见嘴里的獠牙...带血泛腥,自己分明没进去,却骨头生疼,耳边还有嘎嘣嘎嘣咀嚼的声音作祟,像是她的骨被咬碎。 就在时也快要哭出来的时候... 电梯门再度合上,身后有人过来—— “你听说了吗?那个教声乐的被开除了。” “是吗?因为什么?” “私下收受家长红包被辞退,数额巨大,校方这次抓典型,估计整个海城都不可能再有他的容身之地了,要么改行,要么卷铺盖回老家。” “这么惨?” 电梯门开,两人进去。 时也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发愣,被开除了? 压在小姑娘精神线上的大石瞬间滚开,取而代之是一种破土之感,好像深埋地下多年的宝物重建日光,岸边搁浅的鱼被海浪重新卷入大海,又像泡进水里胀满鼓大的肺被捞出,狠狠拧干,肆意呼吸。 当新一轮的电梯再度来到,时也没有犹豫...抬腿迈了进去。 门快要阖上的时候,一双白色板鞋伸了进来,与她一臂之隔,站定。 时也没有抬头,但她认得那双鞋,那天自己跑出教室,踩的就是这双鞋,她记忆深刻,不会忘掉。 到了楼层,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时也莫名停住,莫名回头去看,程与梵身姿挺拔,脚步轻盈,脑后的马尾垂下,挨着脖领一扫一扫。 一个荒诞的想法冒出,老师私下收受红包的事屡见不鲜,那个声乐老师绝不是第一个,可为什么偏偏在他身上出事? 自己不过一个女明星的孩子,她并不觉得在这所学校,自己能够得上撼动一个老师的资格... 所以...是程与梵? 如果是她...那她为什么帮我? 少女的心思起了异样,可因年龄限制终究探寻不了许多,只是莫名会在她经过的地方稍许逗留,制造些再自然不过的偶遇,然后等她走过,再站在原地远远的看她一眼。 说来奇怪...明明都还不认识,却让时也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 “她没爸,谁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她妈是骚.货二.奶,成天勾引男人。” “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是小骚货,长大后是大骚货。” 带头的女生,把时也堵在厕所隔间里,小小年纪说出口的话不堪入耳。 其中一个提了桶水,里面混杂了粪便,气味恶臭难忍。 程与梵进来的时候,她们正踩着凳子,举着水桶要往门板里倒,隔着门板是时也带着哭腔的讨饶声—— “童雅...你开门...” “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 “你们干什么!”程与梵一声厉喝。 那几人被吓了一跳,站在凳子上的女生更是一抖,手里的水桶差点就落地。 程与梵高三,比她们都大,最主要家世好,母亲又是校董,老师都不敢惹得人,这几个学生又怎么敢惹,自然而然要矮上一截。 “学姐...” “出去。” 几人面面相觑,只得灰溜溜离开。 “等一下。”程与梵又说,她眼睛指着刚刚领头的女孩“你,把脏水倒了。” “学姐,有点过分了吧,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把脏水倒了。” 童雅家世不差,但还到不了跟程与梵硬碰硬的程度,不服又没办法,忍恶臭把脏水倒进了下水道。 许是不甘心面子被驳,临走前,童雅放话“她妈妈勾引我爸爸!换做是你,你能忍吗?!” 程与梵面不改色,淡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去求证,如果是真的,我会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如果是假的,你能道歉吗?” 童雅满面赤红,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用力推开旁边两个小跟班,冲出卫生间,跟班见状忙追出去。 人一走,程与梵立马将横斜在门上的拖把扔开,急急地拉开门板—— “时也!” 时也缩着肩膀,蜷在角落,小小的姑娘缩成一团,两眼是泪。 程与梵脱下外套披在这人身上,扶着她后背安慰道—— “好了,没事了,别怕。” 那天,程与梵送时也回的家,从教学楼坐电梯,穿过校园到校门口,直到坐进车里,全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从不是个大张旗鼓的人,那天却尤其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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