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我第一天入行的时候,你就和我说,别把当事人当自己人,你和对方掏心掏肺,对方却不一定跟你实话实说,将来万一有事,律师第一个逃不了干系,这话我都记着,因为我觉得没错,可后来我发现在,你这话也就是说给新人听,你跑的那些案子,什么时候真正遵从过这个,你说刑辩案的律师,和其他案子的律师不一样,你觉得这是一个案子,可对当事人来说,这是最后一根能救命的稻草。” 程与梵眸色深深—— “你说放下一切,好好生活,可是怎么好好生活?闻舸死了,她妈妈疯了,爸爸靠打零工赚钱谋生,生病了去小诊所开些药,肚子饿就等菜市场快关门去捡人家不要的烂菜叶,可是他们原本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他们把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即便没什么钱,也要供她读书,也要让她吃好穿好,别人有的她都有,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她将来大富大贵吗?不就是图一个平安健康,孩子养到十八岁,我没办法想象十八年的时光有多漫长,可是毁灭她,却如此轻而易举,我试过放下,我不是没试过,可我根本放不下,我只要一想到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在最美好的年华殒命,我的良心就不安,我只要一想到,那个欺负她的人,至今还逍遥法外,我的良心恨不得撕裂开来。” “师姐,如果这个案子我不做完,我一辈子都放不下。” 刘可眉头深皱,手指在桌沿上轻敲,一个稚嫩的童声忽然在旁边响起—— “阿姨,我的小发卡掉在你腿那边了。” 刘可捡起发卡,递了过去—— “给你。” “谢谢阿姨。”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样子,刘可似有感触,她既是孩子的妈妈,也是父母的女儿。 “唐家和你们家有生意往来,你这样做...你——” “断了。” “什么?” “我和家里从四年前离开南港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他们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所以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刘可若有所思,她知道程与梵已经做好决定了,不论自己答不答应,她都不可能放弃了。 人不怕别的,就怕孤注一掷。 “以前的邮箱还能用吗?” “能用!” “给我点时间,明天我把资料传给你。” “谢谢师姐!” “谢个屁!” / 第二天,刘可把资料传过来,她和程与梵视频通话。 “关于唐志超的资料都在这儿,当年那个案子一审的时候,不是赢了嘛,后来闻舸自杀,二审的时候唐志超出具了一份精神鉴定报告,并且在法庭上做了十分详细的病历资料,还请了专家辅助人,最后一审判决被推翻,二审改判无罪。” 程与梵看着那份精神鉴定报告——“睡眠性.交症。” “我知道这很扯,但是真的有这个病,又叫做睡眠相关的性行为,1.指的是患者在非快速动眼睡眠时进行了与性有关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性.交、自.慰、性.行为相关的抚摸行为等等,因为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处在发病阶段,患者醒后对自己的行为完全没有印象,属于行为人完全丧失辨认能力或控制能力的范畴,所以...你懂的。” “放屁!” “我也知道是放屁,而且这屁的确是放的够臭,可现在的问题是,确实没有漏洞,确实判了无罪,你如果想要重新提告,就得先搞定这份精神鉴定报告,否则一切全都免谈。” “要是都照这个理由来,天底下就没有弓虽奸犯了。” / 隔着玻璃,天空飘着灰色的阴霾。 程与梵全部身心扑在这个案子上,她必须要找出漏洞,精神鉴定报告没有问题,各种病例资料也都属实,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天衣无缝。 她把当年的资料看了又看,这些年新出台的法律条文,就连只是司法部门给出的指导意见,都研究了遍,但因为有这份精神鉴定报告做护身符,原本适用的条律,都行不通了。 时也知道她在忙,一直也没有敢去打扰,可着急归着急,总不能就这样不吃不喝吧? 她看了眼时间,从刘可给她视频电话之后,她几乎就没怎么睡过觉。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 “那吃点东西行吗?” “我不饿。” 时也早上倒的牛奶也被她换成了咖啡,她们没有交流,时也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她,刚刚问的两个问题,都是否定答案,程与梵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搞得时也顿时无措起来,似乎自己要是再说话,那真的就是再给她添堵。 过了会儿,程与梵从电脑里把头抬起头,回过身,她看见靠着椅子扶手边发愣的时也。 顿了顿,随即将笔记本阖上。 “饿肚子了吧,咱们去吃饭。” “你饿了对吗?你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怎么吃东西。” “嗯,刚刚不觉得,你这样一说,真的有些饿了。” 时也不敢耽误,生怕她反悔,外套都不记得拿,就着急出门吃饭。 还是程与梵,手一勾又把人拉回来——“把衣服穿上。” 酒店有餐厅,方便起见她们就近用餐。 时也没怎么动筷,一直在给程与梵夹菜。 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碗中,程与梵抬头,眸中浅笑“吃吧,我挑过刺了。” 程与梵再度低下头,趁着时也把鱼肉送进嘴里,她说:“我知道这几天我的状态不好,有些冷落你,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一定补偿你,好吗?” 时也一怔,脱口道:“我没这样想过。”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时也顿了顿,又说:“我不需要你补偿我,我只希望你就算着急,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大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要是先把自己累到了,这个案子谁来打?” 程与梵把米饭咽进喉咙里:“我知道了。” 这大概是这几天程与梵吃的最多的一顿。 正要走时,两个服务生从旁边经过—— 一个说:“那里面是刚烧开的水,你不知道啊?” 另个说:“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往里伸手了。” 一个说:“也对,你要是提前知道,再往里伸手就是傻子了。” 程与梵目光顿住,眉心像中了一箭似的怔在原地。 “他说什么?” 时也压根就没注意,冷不丁听她问,都不知道她在问的什么——“说什么了?有人说话吗?” “提前要是知道再往里伸手就是傻子了...” “什么东西?什么傻子?” 程与梵的表情一变再变,变到最后竟控制不住地捶胸顿足,她的肢体夸张,但脸上却在笑,看起来不是烦恼的样子,倒像某种狂喜,时也一时半刻闹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怎么了?” “我太笨了!太蠢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居然想了这么久!” 程与梵兴奋的握住时也的肩膀—— “他如果不知道自己有病,那他是无辜的,可他明明知道自己有病,却丝毫无所顾忌,这还是无辜吗?这是蓄谋!” 回酒店的第一件事,程与梵立马给刘可发去视频通话—— “唐志超那个王八蛋,以为自己有一份精神鉴定报告当护身符就能肆无忌惮了?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他用发病期间丧失辨认跟控制能力当借口,即便证据确凿也依然可以逃脱法律制裁,可是他漏了一点——诱因!这个病发是如何被引起的?!这个王八蛋他漏了这一点!!” “诱因?”刘可略有沉吟“你的意思是说他..” “2.刑法理论中原因自由行为,实施犯罪不自由,但导致不自由的原因是自由的!那天是同学聚会,唐志超他喝酒了!酒精是诱发病症的原因之一,他明知自己有病,却纵容自己饮酒,让自己陷入无能力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实施的犯罪为什么不承担刑事责任?我可以拍胸脯说这个唐志超完全就是故意的!” 刘可双目微蹙—— “这是一个点,但是逻辑上有问题,如果你说的那种情况成立,那就说明他提前预设犯罪,可你不要忘了,他的状况是发病期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和行为,既然无法控制,又怎么能预设犯罪?如果你说的情况不成立,那就说明他没有精神病,这样一来,那份鉴定报告又该怎么解释?” “圈套,师姐你中了他的圈套。”程与梵说道:“这就是唐志超的高明之处,他知道自己弓虽奸的犯罪事实无法更改,所以就把重点放在精神病上,他为什么承认自己□□?为什么要求对方签谅解书?就是因为他有这个后手,我们做刑事案,通常来说一审都不会顺利,也不会把所有证据都在一审的时候放出来,反过来想唐志超也是一样,但他没料到的是闻舸不要钱,就要他坐牢,所以最后他恼羞成怒,放出了视频和照片,法律不是逻辑,法律是经验,我们越推敲逻辑,逻辑就越站不住脚跟。” / 一栋高档写字楼的办公室,唐志超接到来自法院的传票。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再次因为闻舸的案子而又被起诉,更想不到闻舸的律师依旧是程与梵。 才不过四年时间,这桩案子被冠上了陈年旧案四个字。 程与梵看着唐志超,目光像刀子一般锋利。 唐志超看着她,也如同仇敌一样。 “又是你。” “是我。” “你以为你能翻案吗?我告诉你以前你怎么输的,现在我会让你输的更惨!” “你可以试试,看最后惨的究竟是谁。” 时至今日,早已不是四年前,闻舸死了,唐志超除了那一份精神鉴定报告外,再也没有可以威胁的东西。 如果有人拿命和你博,你敢拿命博回来吗? 临开庭前一天,程与梵接到程玉荣的电话。 她看着来电显示的那串号码,升起一种久违的感觉,不是什么家人亲情,而是一种提前知晓。 果不其然,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便是程玉荣威严低沉的声音—— “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不会再管这件事情,现在出尔反尔,你觉得应该吗?” 程与梵没说话,那一刻她在想,她的家人真是没叫自己失望,四年都去了,一点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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