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宝楠吓得登即跪倒磕头:“公家饶命,公家饶命!奴愧对皇恩,那婢子半个月前,半个月前……” “死了?”柴篌沉声问。 “公家饶命!公家赏赐的人,奴好吃好喝好用把她供着,不料她年纪小贪嘴,入夜后吃多冰饮和肉食,一下子病没了!”把马宝楠吓得好不惜疼般直把脑门往坚硬无比的地板上砸,三五下磕出血来,诚惶诚恐到极致。 这才是一个纯纯依赖皇帝而活的奴婢该有的样子,柴篌很满意马宝楠的反应,勾着嘴角无声笑起来。 青年男子有着和胞姐柴睢三四分相似的容貌,舒展的骨相使他看起来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此般相貌本该与柴睢般更多几分端方堂堂,不知为何,他笑起来时反而更显得阴鸷狡诈。 在马宝楠快要把脑门骨磕碎时,他轻描淡写出声制止:“好了,不至于,一个小婢子而已,既然病死,今日再赏赐你两个就是,宝楠啊。” 柴篌伸手拉这个八岁起跟在自己身边的阉人,情绪是复杂的,表情是亲切的:“你与朕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该比主仆关系更亲近,你是朕在这宫城之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没让你当上秉笔太监,朕本就愧疚,你又何必在朕面前如此惶恐。” 马宝楠已然被脑门上流下来的血盖住眼睛,头疼得他想吐,站起身后天旋地转,努力保持清醒道:“公家是马宝楠主子,就一辈子都是,奴不怕把腔子里这颗赤诚心挖出来给公家看,” 说着抽泣起来:“公家待奴的恩,大过生身父母了,君父君父,公家是奴的亲爹!” “朕才不要你这么大个儿,”柴篌笑出声,随后又意味深长道:“而今朕做的这些事,只能成不能败,日前朕与谢知方商量,大内也该成立个可以网罗天下消息的衙司,若是此事落地,宝楠你,可就要替朕多操心了。” 言外之意,皇帝准备把这“专门用来网罗天下消息”的衙司,交给马宝楠。 与柴篌年纪相仿的太监呜呜哭起来,发誓对皇帝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柴篌习惯如此隔三差五敲打身边人,只要身边人表现稍微让他有怀疑,他便会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马宝楠也并非次次让他满意,他甚至有时会故意给这太监放水,只因他一直在怀疑这太监的身份。 “瞧这脑门,血糊滋啦多吓人,下回别这样了,快去找医官处理处理。”柴篌安慰着打发走马宝楠。 待那太监身影走远,暗处另外一名宫人避开所有眼线,从内殿窗户翻进来。 皇帝低头批奏本,眼皮不抬冷声问:“如何?” “外边无人敢进行核对检验。”低阶青衣乌纱小宫人双手捧出份口供,膝行至前呈给皇帝,叠声解释道:“是另一边有新进展,奴赶着回来禀报请示。” “……”柴篌看罢口供,低低骂句娘,“可带回来有骨头?在汴京好好找找,说不定能有高人可验。” 他让人从宋王陵寝里偷盗了宋王一节骨头出来,誓要查清楚几个人的身世血脉! 不到二十的小宫人做事手脚麻利,人也机灵,即刻道:“奴已新找到位老仵作,据说他有烧骨验亲之术,想来不出半月会有结果。” “知道了,”柴篌抖抖手里这份口供,问:“一个三等丫鬟的口供不足以成为铁证,当年宋王妃怀头胎时,王府负责此事的老医官呢,不是说还活着?” 小宫人深深埋下头去:“奴等赶过去找人时,不巧那老医官刚过头七。” “不过奴等在他留下的问诊记录里,发现了些许问题。”在柴篌龙颜大怒前,小宫人保命般道出一连串话,“老宋妃正式确诊怀有身孕前两个月,医官的日常问安记录已可发现端倪……” 听罢小宫人禀报,看着眼前摆放的记录原本,柴篌紧抿嘴,感觉心跳特别快。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丝毫懈怠。 “继续去查,狠狠去查深深去查!”皇帝目光阴鸷地盯着眼前纸张老旧泛黄的问诊记录,咬紧了后槽牙,“要把柴睢是贱人野种的事,给朕牢牢钉死在大周国百年耻辱柱上!让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作者有话说】 谢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646198 8瓶;你再呵呵 1瓶; 56 ☪ 第五十六章 ◎撞破阴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正经讲暑休应该放在六月,现实则是七月末伏热煞人,是故避暑也多避七月热。 李清赏小心翼翼观察柴睢到六月底,几番试探不曾发现太上有任何端倪,她心中那点事情泄露的怀疑却始终无法按灭。 她亲自见识领教过大周国前任皇帝的手腕与魄力,绝然不相信自己计划周密到能在柴睢眼皮子底下把人骗过去。 这日是个阴天,去往北山的路上,又长高些的李昊缠着太上护卫长侯郅风学骑马,左右队伍行进缓慢,侯郅风被这猢狲缠得不行,找来匹马牵着缰绳驮李昊走。 马车里稍显得闷热,车帘卷起,可见外面通衢平坦而宽阔,地势高于两侧苞米地,有风吹进车厢里,带着土地的腥与苞米杆子的甜。 李清赏探出头去用力嗅了嗅,缩回来叹道:“去岁来京路上,曾见过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苞米地,那也是个快要下雨的天气,刮的闷风又腥又甜,而今再嗅见这些味道,恍然如隔世。” 柴睢看向她的眼底有光点轻柔闪烁,戳她膝盖道:“那时候可曾想到会遇见我?” 李清赏捏住她手,思考片刻,满目认真道:“其实我曾想过去找你告状。” “你敢否说得再认真些?”柴睢笑起来,“你哥要你找申沉,你却找我告甚么状,不怕我看上你美色,强行留下你在我身边?” 有冤屈去敲三司鸣冤鼓,找一个名声在外的禅位昏君能告甚么状。 李清赏答不上来,一头靠在柴睢肩头,嘴里好笑地嘀咕着:“反正就是想找你告状,我想过你或许和路上那些抓我的人是一伙,也想过你听罢我的申·诉会为我主持公道,确然万万没想过,你竟会对我带来的事袖手旁观。” 柴睢抬手点她额头,不知何时起,她对这般亲昵之举习以为常:“睁眼说瞎话,啥叫袖手旁观,我若袖手旁观,你还有命活到今朝?” “你偷换概念,”李清赏抱住柴睢胳膊反驳,“我是说我带来的事,你在说我,两个不一码事。” 柴睢坐稳了让她靠,嘴上偏要同她唱反调:“你和你带来的事本就是一体,何来分合之说,还有,大伏天的,别搂搂抱抱,热煞人也,自个坐好。” 李清赏把嘴一撅:“不,我非要抱着。” 太上御驾非是寻常逼仄小马车,内部空间宽敞,车外前后是护卫,柴睢低下头威胁道:“不撒手我可就亲你了,真亲了啊?” 照平时来说,李清赏是那个动辄羞红脸颊,甚至耳朵红到能滴血的薄脸皮,若听见柴睢这般放浪之言,她定是会撇开这家伙并且装作不相识。 这回她没有羞涩,她甚至抬起头主动亲吻上来。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有些急切的亲吻,李清赏略显笨拙,无甚章法地闯进柴睢口腔,甚至把人按在了车壁上。 柴睢磕得险些咳起来,喉头骤然一痒,她飞快挣脱了那个闯进她领地的“客人”。 “咳咳!”太上偏过头,手肘捂嘴咳出声,还没换过那口气,忽被人用含笑的强调挑衅道:“你不是要亲么,就这呀。” 柴睢反手捏住她两颊,轻而易举捏得她嘴巴微张,上下牙合不住。 柴睢把近在咫尺的脸庞认真看了,好奇问:“这是在通衢上,行来过往许多人,晚上借宿北山驿站,你如此挑衅,是想……”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幽而含情的目光已足够说明一切。 论耍流氓道行深浅,李清赏挑战失败,颓松口气将额头撞在柴睢两根锁骨中间偏下处,低嚎:“厚脸皮果不是一时半刻能练成,你摸,我手心里全是汗。” 柴睢握住她抬起来的手,笑道:“你答应我来北山时可没有这样怂,”她把她搂进怀里,“事到临头说害怕,晚喽。” “我能不能不去拜见圣太上?”李清赏猛敲退堂鼓,亲亲柴睢侧颈撒娇,“不去好不好?” 柴睢态度坚定:“丑媳妇总要见婆母。” “我不丑,你才丑,你最丑,你是柴丑丑。”李清赏可以怂,然绝不在相貌上退让半步,尤其对方是柴睢时。 这不知从何而起又实在算是可恶的胜负心。 柴睢有些不喜“柴丑丑”这个绰号,咧嘴问:“为何你是甜甜而我就是丑丑?” 李清赏一扬下巴:“谢夫子比你好看。” 柴丑丑无情地推开贴着自己的女子,别开脸不服气:“你倒是能找个比随之还好看的人来。” 李清赏被她逗乐,继续故意道:“舒督总剑眉星目也好看!” 柴睢干脆哼地转过身去,肩膀抵在车窗旁望向外面一望无际的苞米地,以及不远处轮廓逐渐清晰的村落建筑:“你没见过我赵大爷,不然怎会如此没见识。” 她赵大爷名讳曰长源,熙宁年有名的俊后生,人称“汴都第一公子”,男女在他面前无不逊色。柴睢少时曾在状元阁见过赵大爷十九岁状元及第的等身画像,那模样才是真正的俊美风流。 据说史官奉旨修撰柴周历代进士名录时,都忍不住在书里评价赵大爷“貌甚俊”,翻遍瀚海史书,刻意被记录容貌长相者凤毛麟角,足见赵长源相貌之俊。 “你不要在想象中去为尚未发生之事设置障碍,”柴睢在比较轻快的氛围里,随口开解道:“否则会越想越胆怯,甚至选择放弃,而实际上,一切或许并没有你以为中那般艰难。” 涌进来的风变凉快起来,透过车窗可见铅黑浓云正自东往西压,雨将至,通衢上行人亦变多,不远处,写着“北山驿”三个官体大字的招子高高飘扬,李清赏抬手指它:“嗟乎,是进亦忧,退亦忧,何时可得乐耶?”【1】 太上御驾中有三位青壮上御卫策马先朝坐落在村舍中的驿站去,随后又两位府詹事模样打扮的中年女子和男子纵马朝驿站去与驿站官吏对接。 柴睢往外扫一眼,随手放下车帘:“我只见过一个做到‘先忧而忧,后乐而乐’的人,那便是赵阁老,连我相父都说自己不如赵阁老,你么,更实在不用强迫自己去学那些所谓圣贤之道,你是血肉之躯,七情六欲在身,做不到许多事才是正常。” 若做到,无人可知其中有多少血泪与得失。 李清赏没出声,在光线昏暗下来的车厢里静静看柴睢,做贼心虚,她听来这几句劝慰之言,只觉暗含警告。 “瞅甚么?”隔竹帘往外面驿站门看去的人转头看她一眼,拉了她手,淡淡道:“要在此休息一宿,明日天亮再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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