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与小妹难割舍随之其实是一样道理。 他道:“还记得之前,咱娘给我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不?” “啊,”毯子下传来于漪白声音,沉沉闷闷,“记得,柳奚,你少时同窗,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舒照咬牙决定牺牲自己:“有联系啊,傍晚哥就是和昔年同窗们聚餐,她也去,还问我你去不去哩,你小时候常往东宫学堂跑,哥那些同窗许多都认识你,柳奚说她也认识你。” 于漪白被毯子闷得喘不上气,掀了毯子道:“同窗聚餐不算,你没有再单独约柳奚?” 舒照略显为难道:“不知道该怎么约,上回同她见面,还是你阿睢女兄给哥哥出的约会主意,现在阿睢在北山避暑,随之在这种事上又不开窍,哥哥只能来向你取经,晚上聚餐要见到柳奚,该怎么做呢?你给哥哥点建议嘛。” “想要甚么建议?”于漪白也正为自家兄长的终身大事犯愁,恨不能听风就是雨,自然乐意帮忙。 舒照道:“甚么建议都需要,比如穿哪套衣袍?见面该聊点甚么?做点甚么能讨她高兴?” “穿你那套万字纹水色袍就很好看,莫戴冠帽,一根发簪即可,”于漪白终于肯转过身坐起来,问她哥哥:“你喜欢柳奚吗?” 她哥哥正往嘴里送酸乳酪,动作停顿瞬息,笑着躲开小妹灼灼诚挚的目光:“说不准喜欢与否,这不是正接触着么,要多多接触才能知喜欢与否。” 他简直不放过任何机会,再劝道:“傍晚陪哥哥一起出去吃饭罢,给哥哥做做参军,顺便你也能认识些新朋友,而且,晚上留你独个在家,给母亲知的话哥哥要挨揍的,好小妹,你就当心疼心疼哥哥怎么样?” 想起哥哥被母亲拎棍子追着揍,那场面确实挺惨,于漪白叹口气道:“我去了能帮你甚么?” 舒照高兴地站起来:“去了能给我打个配合嘛,不叫场面过于尴尬,再说,你们小姑娘家之间好说话,你还能帮哥哥打听打听柳奚喜欢甚么,你说对叭?” “好罢,”于漪白勉为其难,“我陪你去趟老九河。” · 把天色染得漫红的夕阳,刚刚消散在西边天地一线处,老九河两岸即时变得彩灯荧煌。 画舫游船十里不尽,琴瑟琵琶不绝于耳,伎艺伶人踩鼓歌舞,酒香飘在老九河上,混杂各般食物气味,直叫人垂涎欲滴,河面上舟船往复,繁华锦绣诗画难描摹。 组织同窗聚会的人,在南岸最有名的酒楼包了屋子,于漪白跟着舒照乘船渡河过来,因是哥哥的聚会,她只跟在后面当尾巴。 同窗旧友们早已各奔前程,而今酒桌前聚首多是笼络关系扩展人脉,亦或吹嘘卖弄,于漪白经历多了那些场面,见哥哥和那边的柳奚分别被拉着攀谈吃酒,她百无聊赖中,端酒杯独自到窗户前吹风赏老九河夜景。 未料会有人过来同她搭讪,是位与舒照年纪相近的青年男子:“上回在长庆楼聚会,愚隐兄也带了于姑娘,但于姑娘应该不记得在下了。” “见谅,”于漪白嘴角提起客气的微笑,“我确实有些记性不好。” 男子道:“这个不妨事,愚隐兄在那边同些朋友说话,倘你独个无聊,在下陪于姑娘出去散散步?南岸夜景也甚美。” 于漪白拒绝了男子的建议,并“不慎”把酒水洒到衣袖上,借口到水间清洗离开了这里。 在酒楼门外的露天处,酒家摆设有桌椅供客用酒饭,不远处的露天台子上,还有歌舞正在表演,于漪白捡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来,望着河面发呆。 自来这里之后,哥哥与那位柳奚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便没了其他交流,于漪白猜出哥哥只是用柳奚作借口,拉她出来,本意还是想让她出门来散散心。 她想,遇上这么点不值一提的事,就让家里人从上到下为她担忧,这很不应该。 夜幕上月朗星稀,湿风从宽阔河面上吹过来,湿漉漉,并不凉爽,不知名的飞虫在河岸交界处胡乱飞舞,停靠船只的岸口悬挂着几排风灯,把周围东西照出个朦胧的轮廓,周围喧嚣热闹,于漪白眼里却露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荒凉。 她觉得有些可笑,然大概委实无趣,她吹着河风望着几排灯笼发起呆。 不知过去多久,那边台子上的伎艺舞倌已换两三拨,一件外披落在于漪白身上。 她以为是哥哥舒照,打着哈欠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果然只是拿柳姑娘来骗我,说甚么需要我来出主意帮阵,结果还不是和那帮男的凑一块喝酒吹侃,我都困了。” “想先回去么?”身后人轻声问。 于漪白心中陡然一慌,纠结须臾,她转过来冲对方扬起个笑容,脸颊微微泛着酒意的羞红:“你怎么在这里,好巧啊!” 她想表现得随意些,张张嘴却舌尖发麻,说不出句好久不见来。 谢随之也不敢贸然坐下,怕于漪白会立马起身离开,遂站原地没有动,沙哑道:“同窗聚会,我来晚了。” “是哈,你们都是同门。”于漪白慢半拍反应过来,哥哥的同窗聚会,也是谢随之的同窗聚会,来时她竟半点没想到。 声落,无话可说。 以前看见谢随之时,于漪白总有说不完的话,总要围着谢随之叽喳个不停,现在境况不再如前,好像忽然之间她们无话可说了,其实原本就无话可说,只要她不主动,她们之间,无话可说。 她累了,不想再主动,便试着放弃,很正常不过。 未料到谢随之仿佛不在意她的刻意疏离,道:“不是困了么,阿照还在里面同人说话,我正好要回去,一起走?” 说了以后要视之如常,拒绝则太显刻意,不如学着落落大方,于漪白拢住肩头外披道:“那就麻烦你了,随之、女兄,我去给哥哥说一声,你稍等我片刻。” 于漪白起身朝酒楼里走,谢随之看着那变沉稳的背影,眉心紧紧压下去,小白不曾同她说过这般客套而疏离的话,也不曾如此规矩唤过她“女兄”。 不过不能急,得一步步来,小白正是灰心丧气选择放弃的时候,自己切不能冒进,否则定然适得其反。 未多时,不放心的舒照亲自送小妹出来,见小妹落落大方站在谢随之面前,这男人直来直去的脑子再不肯多转两圈,带着点酒意顺嘴吩咐道:“随之你把于漪白送回去后别急着走,我这里不定何时结束,家里没人,你陪着她等我回。” 完全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舒照便这么放心大胆地,像过去二十年一样,把小妹托付给了最可靠的随之。 于漪白喝了几杯酒,大热天,照她的酒量本不碍事,怎奈她近来身体虚,压不住后劲发上来的酒意。 乘船渡河到河中间时,不知谁在岸上放起烟花,灿烂在夜幕上,倒映在水里,无比绚丽,看得于漪白都忍不住有些醉了。 “好漂亮的烟花,而今时候不年不节,很难弄到烟火,不知究竟是谁点放的,这人定然遇见了大喜事。”她趴在船边笑,看见夜幕上月亮在摇晃,烟花在摇晃,自己的心也跟着在摇晃,又喃喃补了句,“不知谁置的。” 自大望年火炮枪铳发展后,朝廷对烟花火药管控极其严格,造办全部由朝廷公门负责,年节之外,除遇见特殊情况,否则鲜少能见到燃放烟花。 “我置的,”谢随之坐在她身边,牢牢抓着她防止她掉水里,就这么在摇晃的夜色中,轻言细语说着本该让人引以为傲的浪漫,“闻说你近来不太开心,所以拜托造办坊弄了这么点动静来。” 烟火不容易弄,费了点时间,所以才来的晚些,不过好在赶上了,赶上就不算晚。 乍闻此言,于漪白惊诧地转头看过来,她看着谢随之,澄澈眼睛里闪烁着不知哪里的灯色,斑驳阑珊。 “小白,”四目相对,谢随之喉咙发紧,“烟花确实挺好看,你可有那么一点点,开心?” 看着谢随之诚挚而期待的模样,往事历历上心头,于漪白想起来,这么些年里面,平心而论,谢随之除去不喜欢她之外,其余没有哪里对不住她。会想办法搞来烟花放起只为哄她开心片刻的,除去谢随之,也再无别人。 于漪白鼻子发酸,摆摆手自嘲地笑起来:“以后若再有这般好心思,记得用给自己喜欢之人,切莫再为不想干者浪费精力和钱财,否则,换不来相等心思的回应时,会很难过很难过。” “我最清楚那有多难过了,你要信我所言。”于漪白其实一直清醒着,知道若有些人注定不属于她,那么她就不痴心贪图了。 谢随之嗓子发痒,忽然转过身猛烈咳嗽起来,咳得喘不上气,喉咙如吞了炭块,烫得她生疼。 【📢作者有话说】 谢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愿搬砖散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四 9瓶;风走过的地方 2瓶; 62 ☪ 第六十二章 ◎北山行宫◎ 冠州临江,商贸较为繁茂,每年款项收入对国库之贡献,仅次东南沿海十三部,冠州龙津府是刘庭凑老家所在,也是刘庭凑利益集团根系,龙津爆发商色罢工抗议,事情可大可小,全看皇帝究竟是何打算。 此乃刘庭凑任内阁首辅后,出现的第一件大事,朝廷从上到下都在猜测和观望,连绵起伏的北山全然在世外,喧嚣嘈杂半句进不来。 柴睢和李清赏在石屋住了几日,清影潭里学凫水,青松之下枕石眠,嬉游终日,不觉岁老,直到这日半下午,北山行宫送来李昊一封信,信里,他问姑姑何时返行宫。 中午久睡方醒的李清赏,捏着信坐在床边沉默,木愣模样像没睡醒,也像不知该如何处理信中内容。 柴睢抱手靠门上看她片刻,一只脚踩着马扎横梁,把马扎压起又放下,重复着这个动作问:“不想走?” “没有。”李清赏表情呆滞,坐着不动,睡松散的发髻有些歪。 柴睢猜不透了,寻问:“那待日头落一落,我们收拾东西去行宫?” “去。”李清赏应,须臾,抬头看过来,俨然满脸刚睡醒的迷茫,“去那里?” 柴睢噗嗤乐出声:“没甚么,你先过来洗把脸,醒醒神。” 水清凉,洗去满脸倦懒,李清赏湿着鬓发,转身把自己挂到柴睢身上,一个多时辰的午歇,睡得她手软脚软,声音也软:“李昊简直是上辈子的小冤家,他不是在行宫玩得不亦乐乎么,找我做甚。” 屋外炎热,屋里凉爽,贴一起也不妨事,柴睢稍稍用力把李清赏抱起来,道:“他毕竟七八岁,你倒放心把他独个扔在人生地不熟的行宫。” 李清赏忽被抱起,怕摔,忙像猴子抱树般两腿缠紧柴睢腰,趴在太上肩头叹:“倘在圣太上行宫里还不放心,那天下便再没半点可让人放心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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