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高轩坐在旁边, 单手拿着玉牌,细细打量以后点了点头,便道:“终于像那么回事了。” 江钟暮只是低头不说话,束在脑后的小辫子比前几个月长了许多, 起码不再那么的不伦不类, 像炸开的鸡毛掸子。 见这人不回答, 江高轩抬起头瞅了眼江钟暮,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 他又加重声音道:“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江钟暮表情一僵,露出些许不自然之色, 听出干爹的言下之意。 江高轩随手将玉牌递给她,又道:“拿去对比一下, 和自从我回来之后、你雕出来的那些东西放一块,自己好好看看。” 语气虽然谈不上严厉,却比严厉更令人生畏。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江钟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丧气地垂下头, 闷闷说了句:“我错了,干爹。” 怎么会不明白, 自从谢知意来到江镇, 这个玉雕师便一点点分了神,从可以几个小时坐在工作台前, 没有人催就不停下的江钟暮,换成三两下就开始分神、思考晚饭该做什么菜的江钟暮。 从江高轩离开的那两个星期开始,随着两人的逐渐接近,江钟暮越难全神贯注雕刻,留在工作台前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江高轩回来后,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时不时中午拖延时间晚到,若是江高轩要提前放人,江钟暮必然是最高兴的那个。 就算江高轩在此之前没注意到,也该注意到后面时间里,江钟暮因为手臂酸痛,时不时出现手飘、捏不住手柄,导致雕件出瑕疵的问题。 也该注意到谢知意走后,江钟暮的经常走神、发愣,导致大半天雕不出一物的问题。 他无奈叹了口气,没有太多责怪,只叮嘱了句:“心要静。” “手要稳,心要静,玉雕要有耐性。” 这是江高轩时常叮嘱江南勋他们的话,头一回落在江钟暮身上。 她闷闷答应了声,神情恹恹的,狭长眼眸底下有浅青色的痕迹。 江高轩不再多说,摆了摆手后开始赶人,等到少女瘦削背影消失在门外,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那新调出来的玉牌被放在桌面,随着水迹干涸,露出未经打磨的粗糙表面。 而离开的江钟暮,眼神恍惚地走在日光明亮处,原本的小麦肤色在经历这个夏日后,又有加深的趋势。 可她没心思管,久积不消的沉郁压在心里头,吐出一口浊气,就有下一口涌上来,堵得慌。 终究是年纪尚浅的年轻人。 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松开手,送对方到车站时,只是绷紧脊背、抿紧嘴角,一言不发地目送谢知意离开。 不曾挽留,不曾拖沓,甚至任何越界的行为都没有,只是眸光沉沉地看着。 那人绝情,推着行李箱一路未回过头。 江钟暮也学她的绝情,骑着车盯着前头不曾转弯,于是在碎石杂乱处摔了个大跟头,膝盖破了皮,回到家时给阿婆念叨了好一会。 想到这处,江钟暮又开始觉得疼了,分明伤口已经结疤愈合,但她仍走得一瘸一瘸的。 中途路过小超市,许久未见的小胖墩甩着胖腿跌跌撞撞往这边跑,人还没有到身前,就听见一声声的钟暮姐。 江钟暮脚步停顿,勉强收敛颓唐之色,看向那小家伙,便喊道:“小远。” 眼神往他手里提的袋子一扫,又继续道:“给谁家送东西去?” 小远挠了挠后脑勺,咧开嘴就笑:“你家的。” 江钟暮微微偏头,眼神疑惑。 那小家伙也不拖沓,立马就奶声奶气地解释道:“你家那个租客姐姐的。” “她不是在我家压了钱吗?每次拿东西就往里头扣,要走了还剩下一两百,我爹说退给她,她嫌麻烦,叫我爹把钱换成糖,全部拿去你家去。” 小远还一脸骄傲道:“那姐姐说你喜欢吃薄荷糖,我还专门给你找了,保证全是薄荷味的。” 江钟暮嘴角一扯,低头看着这抬头挺胸等夸的小胖子,话到嘴边又绕了几个弯,极其生硬地冒出一句:“那我谢谢你?” 小孩就是好说话,小胖手一挥,大方道:“不用谢。” 看得江钟暮哭笑不得,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一大袋糖果,眼眸中的情绪晦涩。 不知道说那人是狠心还是体贴,夜夜的缠绵央求换不了一点儿心软,到最后仍就守口如瓶,不肯泄露半点联系方式,打定注意要和江钟暮划清界限。 可说她绝情吧…… 她离开后县城店铺送来的新衣服,现在一大兜的薄荷糖。 “钟暮姐,我先回去了?” 江钟暮骤然回神,答应了声后又道:“慢点走,别摔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孩不耐烦地回答,转眼就跑得只剩下个背影。 站在原地的江钟暮,不紧不慢地从里头拿出颗薄荷糖,两手一撕便将透明包装扯开。 带着气泡的的圆球滚动,在舌尖泛起薄荷清凉,让沉闷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江钟暮眨了眨眼,继续往家里头走。 推开房门,小院里的缅桂已开尽,只剩下浓绿的树荫,这倒省了江钟暮天天扫地的麻烦。 穿着白短袖的少女仰头望去,隔着林叶缝隙,依稀能瞧见窗户禁闭的三楼。 她不知在想什么,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 家里没有人在,也没有人管她,阿婆今天中午就出了门,说是要去镇上的老姐妹家里坐坐,估计要再晚些才回来。 于是当小腿泛起酸麻后,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提着袋子的手早已被细带勒得通红。 院门被关上,树叶被踩碎,紧接着是上楼梯的声音,缓慢且沉重,直到三楼才止。 这时候的旅客已经很少了,谢知意离开后就没有再租出去过,在一片昏暗中,她径直走向房间,停留在禁闭的房门后又停下。 不曾开门进去,只是将斜斜靠着,将额头抵在一片冰凉处,呼吸缓且长,没有窗户的小空间里闷热且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手里头的塑料袋偶尔响起,刺耳极了。 屋外红日落下,黄昏涌来,又是一日翻篇。 ———— 浔阳市, 红日将落的光晕将钢铁城市包裹,远处的高架桥传来车流涌动的声音,零零碎碎的灯光亮起,街道两旁的店铺已有人涌入。 装修温馨的白色调房间中,长卷发的女人陷在柔软被褥里,枕头旁边的手机不停震动,眼睫颤了颤,绵长的气息都被打断。 手机停下一会又继续响起。 直到铃声末尾,那女人才慢悠悠地探出手,接通。 还没有等她开口,就听见一语调上扬的女声响起:“谢知意!你是不是还没醒?!说好今天陪我去吃饭的。” 床褥上的女人皱了皱眉,额间泛起稀薄的汗。 “谢知意?!” “你人呢!” “你今天敢放我鸽子就死定!” 一声声的喊声还是让昏昏沉沉的谢知意清醒过来,闭着眼歇了一会,才慢悠悠拿过手机,声音含糊:“徐秦桑。” “姐姐你终于醒了!”对面的人松了口气,连忙道。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谢知意明显怔愣了下,继而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你叫我什么?”她再一次开口,声音没了之前的朦胧。 “啊?”徐秦桑没反应过来,方才的话只是不过脑子的快速说出,下一秒就忘了。 谢知意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又回到了平常的模样:“没事,你下班了吗?” 见对方提到这个,徐秦桑突然没了话,讪笑了几声:“我这不是怕你醒不过来放我鸽子嘛……” 谢知意便反应过来,抬起手机一看:“五点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吧?” 那人继续笑。 谢知意无奈,抬手覆住眼,早已没了睡意,只道:“醒了,我冲个凉就出门,你要吃什么?我先过去点了。” “行!我等会发信息给你!” 电话被挂断,昏暗的房间又陷入安静。 谢知意静静躺了一会,被小臂覆盖的眼眸紧闭,看不见任何情绪,半响才放下手。 半搭的被褥露出许多风光,单薄的丝绸睡裙凌乱,宽松的领口往下塌,露出柔软起伏与上头零零碎碎的红印,都是某个人的杰作。 小豹子又咬又吸的,用力的很,恨不得变成块烙铁彻底印在上头,于是就这样留在谢知意身上,一个星期了还未彻底消散。 她起身得有些艰难,掀开薄褥后,先用手撑着腰,再慢悠悠地起来,柔妩眉眼微颦,带着几分脆弱之感,好似这起床有多艰难一般。 白皙肌肤露在外头,空调吹的冷气将汗珠吹成黏腻的感受。 起身、下床这轻而易举的动作,在谢知意这儿却用了半天。 当每一处都在酸痛的腿落在地板,谢知意忍不住松了口气,莫名感慨起自己的年纪,身子骨已经不起折腾。 自顾自地休息一会,才姿势变扭地踏入浴室。 水声响起,雾气从缝隙中挤出。 等到黄昏彻底落尽时,约好的餐厅才迎来脚步匆匆的客人。 穿着墨绿工作服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急急忙忙从门口走入,刚到桌旁就开始嚷嚷:“天杀的老板,要下班就开始作,拖着我的时间。” 坐着角落里的谢知意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徐秦桑忍不住心虚,眼神一晃又开始强撑着话:“真是老板的错,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烦人,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还来盘问我和谁吃饭。” 她长相偏英气,发型也是干练的中短发,说话时总是语调上挑,显得有些大大咧咧。 见谢知意不接她话,她讪笑了下便坐到对面,那么多年的朋友了,这点脸皮还是有的。 “你点好了吗?加了什么?”徐秦桑开始转移话题。 “加了两道菜,椒盐排骨和清炒虾仁,”谢知意没在继续纠结下去。 “也是招牌菜?” 谢知意点了点头。 徐秦桑是个能说话的性子,平日里与谢知意在一块,都是她提起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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