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出于父母疼爱、上头还有个长兄的高知家庭, 谢知意并没有产生负担,成年后试探几次便出了柜,父母虽刚开始不怎么赞同, 后面还是由着她,说这是她自个的人生。 但饶是这样, 谢知意还是一直单到现在,一是这群体确实小了些, 二是忙着事业, 还有就是这人吧,非相信个缘分, 朋友介绍的一概没看上,一拖便拖到了二十五的年纪。 本以为会这样继续下去,却有人猝不及防而来将平静打破。 那人是谢知意所教专业的大一新生,青春明艳,在人群里一眼就分辨的存在。 谢知意那时并未产生别的情愫,却也忍不住将目光停留了那么一会。 再然后,教室的第一排、楼梯拐角的遇见、拥挤食堂的拼桌。 人总是很难拒绝这样的女孩,明艳又不张扬,乖巧且知进退。 她不会一上来就急吼吼地追求,而是一点点靠近,先是让谢知意知道她名字、记住她班级再然后加上联系方式,每天适可而止又令人愉悦的聊天。 年长者就这样一点点拉扯入网,却不曾想一切都是谎言。 这事说来也可笑,谢知意怎么也想不出来的荒唐理由,如此处心积虑竟只是为了报复。 只因为对方喜欢的学长喜欢自己? 荒唐又不可思议。 当谢知意看着对方在办公室里大闹、说自己身为师长却故意引诱自己,甚至拿出所谓的证据证明她猥亵学生的时候,谢知意脑子里只剩下荒唐两字。 谢知意懒得辩解,递了辞职信便离开学校。 窗外的小雨连绵,闷热席卷房间,许是太长时间亮起,台灯滋啦响了几声,里头的光线越发昏暗。 谢知意并未说得详细,只止于对方的背叛就停下。 她微微松了口气,本以为是极难开口的事情,真说出却觉得轻松不少,终究是染了不少成年人的坏毛病,知道述说是件有利于缓和情绪的事,可偏就把自己束在框架里头,自顾自地压着自个。 谢知意后仰、靠着床头,细长白皙的天鹅颈微微露出一抹青,如同脆薄矜贵的白瓷。 旁边的人算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曾插嘴多问,一直低头盯着地上的虚影,沉默片刻才问道:“这些天也是她一直给你发信息、打电话?” 虽然谢知意有心遮掩,可一块待了那么久,总会露出些许马脚。 谢知意停顿了下,才嗯了声表示答应,继而又道:“这事对她也有影响。” 大抵那人也想不到,本来只想污蔑谢知意一番,让她停职丢了名誉,却不料谢知意比她想象中的难收拾些,她大闹办公室的当天就被人报了警,紧接着校方出面调查。 第二日就证明了谢知意的清白,她所发出来的证据都是恶意裁剪过,所谓谢知意让她上课期间、逃课去办公室的事也是编造的,于是直接被通告批评,并给予开除处理。 “嗯,”江钟暮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就是个嘴笨的人,不大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只冒出句:“你要吃糖吗?” 谢知意笑起来,觉得这人怪傻的。 坏的时候机灵得不得了,平常又木讷得不行。 她轻飘飘地瞥了对方一眼,眼里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清妩感随之展现。 江钟暮不敢与之对视,几乎是下一秒就偏过头,生硬冒出一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这是我劝你能改就改的原因,”谢知意耐心纠正。 终究是小众的取向,分明没有碍到任何人,却也被其他人当做可以攻击自己的利刃。 垂落在床边的手揪紧,眼前闪过那些恶意又探寻的眼神,碎语闲言仍盘旋在脑海。 “那么好一人怎么会变成那种……” “听说这方面有家庭的原因呢?我还以为谢教授家里有多幸福,原来都是假装。” “可惜那么好一个小姑娘。” 谢知意闭上眼,只慢吞吞地说出一句:“这个社会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我不在乎,”江钟暮回答地很快。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她抬起脚,放开一直被禁锢的赤足,被捂出的细密的汗珠被风一吹,便化作黏腻感受,令人难耐。 谢知意并不把她的话当真,只是掀开眼帘看了她一眼,好像在笑天真的小孩。 “你是不是在笑我?”江钟暮一点情面都不留,虽然是疑问却语气肯定。 回应她的是沉默。 “谢知意我和你不一样,”不守规矩的小孩又开始直呼别人的名字,字字坚定,句句决然:“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知道被别人议论是什么感觉,那些目光我也感受过。” 江钟暮咧开嘴,不在意地笑了笑:“起码你还可以选择离开,而我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了。” “姐姐,”不知是叹息还是呢喃,她轻轻唤了句。 “父母双亡的可怜虫和同性恋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就是再多一点歧视罢了。” 她后靠向椅凳,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谈得上俊逸的眉眼常年被沉郁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显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颓唐。 “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呢?姐姐。” “他们说是我克死父母,是我害得这个家破碎。” “江南阳他们朝我丢石头,说我说没爹妈的孤儿,在学校里头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 她嘲讽一笑,又继续道:“如果我真的在意,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 谢知意张了张嘴,也变成嘴笨的那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钟暮一点儿也不在意,反倒安慰起对方,谈笑般开口:“他们后面被我打得可惨了,鼻青脸肿去和父母告状,结果又被父母打了一顿。” “干爹还给我找了根木棍,说是打断了再给我找。” 江钟暮俯身,靠近床边,随着布料的窸窣声,粗粝的掌心贴住紧紧揪住床单的手,捂住冰凉指尖。 “别怕,姐姐,”她轻声安慰。 带着厚茧的手将其覆盖,一点点挤入指间,最后紧紧拢在掌心。 谢知意身材娇小骨架纤细,连手都比江钟暮短了一个指节,完全被盖在里头。 劝阻不成的年长者只是沉默,任由她胡闹。 别瞧着这杨梅酒酸酸甜甜,只能隐隐尝出一点儿酒味,其实是用白酒酿泡,即便是极能喝酒的人也扛不住几杯,更何况是以前很少碰酒精的谢知意? 酒劲一上来便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不想说话,懒洋洋靠在床头,好似方才的对话已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现在只是强打着精神撑着自己不要睡去。 指节弯曲,合成一个别扭的十指紧扣。 树梢的缅桂泛着幽香,檐角的铃铛咚铛作响,窗外的雨水斜飞入房间,在地板上留下一摊摊水迹。 江钟暮突然问道:“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 她突然停住,没了声音。 这是怎么可能的事呢?有些东西好像就是注定的,要是没有那场车祸,她没有留级,或许就比那人先一步找到谢知意。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谢知意就和那些来来往往的游客一样,短暂却不带任何回忆地出现过。 或许江钟暮会在繁忙的学业中偶然为她停留一会,但却不可能熟识,更不可能会因为她去选择某个学校。 命运啊,总是多舛且折磨,容不得一点改变。 谢知意听到她的话,也知她未尽之语,却只是一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于是江钟暮沉默,紧紧攥住对方的手,放下所谓的如果,询问现在。 她问:“那如果是我呢,你现在愿意相信我吗?” 她抬眼看向谢知意,披散着长卷发的女人只是沉默,沉默着不说话。 她明明是很温柔的长相,眉眼间的淡淡忧郁像是春天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可偏生又无情的很,是江钟暮见过最冷漠、难以捂化的人。 骄傲的小豹子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低下头,完全找不到答案,哑声祈求着:“谢知意,我该怎么办?”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放又放不下,走又走不近。 那些隐晦停留的目光做不了假,无数次贴近时露出的愉悦、指间穿过发丝的无奈纵容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一次次的推开也是真的。 “谢知意你个胆小鬼,”她红着眼控诉,委屈极了。 “我又不是她。” “你凭什么就这样否定我?” 这一次谢知意没有像以前一样躲开对视,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轻声道:“你都在我面前哭了多少回?” 小孩固执地抬着头,一向不肯坦然说出自己的委屈:“没有。” “爱哭鬼,”谢知意定下结论。 “胆小鬼,”江钟暮喊回去。 “爱哭鬼,”谢知意又一次重复。 “胆小鬼,”另一人寸步不让。 还是年长的那个先受不了,扯了扯嘴角,斥道:“幼稚。” 被骂的人反倒笑了起来,回了句:“彼此彼此。” 谢知意由衷叹气:“傻了。” 牵着的手微微一扯,江钟暮向她靠近,高挺的鼻梁滑过脸颊,薄唇落在耳边,温热的吐息随着声音出现:“我不傻。” 谢知意抵着墙,退无可退,手又被人抓住,只能挣扎着说了声:“你干嘛?” 她这处敏感,平日扯到都能红好一会,别说这样的闹腾。 江钟暮顽劣,反倒因此而开心,故意吹了口气。 让谢知意忍不住往她怀里躲,像只小猫在撒娇,让人忍不住地想欺负。 江钟暮的眼眸暗了暗,控制不住地喊了声:“姐姐。” “嗯?”怀里的人下意识抬起头。 蓄谋已久的小豹子俯身低头,贴住唇角。 终于恢复点清醒的谢知意,一下子呆愣住,从唇齿间挤出一句:“你没喝酒?” 这清冽干净的气息哪里是喝过酒的味道? 江钟暮这才想起这一茬,闷笑两声,用长臂拢住细腰,将谢知意往怀里揉,试图用这种方式吸引对方的注意。 谢知意试图推开,觉得这人骗了自己,心里头恼火得不行,几次偏头躲开对方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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