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别看他这么年轻气盛就“地中海”了,但也确实是一个好院长,至少那些孩子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健健康康地长大,还能吃饱穿暖并接受文化教育。
柯乔捏着装了绿茶的塑料杯,闻言敷衍地点点头。
但院长一说怎么教育孩子这个话题,这个即将成为奶爸的中年油腻公务员竟然兴致勃勃地凑上去一起讨论真理,如果手边有笔和笔记本他肯定都能像当年迎战高考那样地认真听课。
“你们这里有没有收过一个穿着考究长相也很贵气的男孩?”楚瑾翻着档案头也不抬地问道,“我对象当年在这里待过三年,她想找一个朋友,看看能不能通过你们联系到。”
院长摸了一把自己的“地中海”发型,面露难色:“哎哟,警官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是前两年才过来的。”
楚瑾这才抬起头,嘴边勾起一个含蓄而礼貌的笑容:“那能不能把九十年代到零零年代的档案都拿过来?”
院长豪爽地笑道:“成。”
楚瑾在昏黄灯光下仔细地翻看着档案本,这里的档案保存地比之前去到的那家福利院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至少还有拿本子仔细夹起来,并且孩子进来出去都要拍照记录。
忽然楚瑾的目光在这家福利院建成的第二年拍的照片停下来,她发现了一个长得很像秦霜野的小姑娘,她穿着福利院统一配发的裙子,白色的裙子并不耐脏,沾了些许油渍与尘土,胸前的图案是一座青绿的山,旁边还有云雾缭绕,笑容好看而腼腆,身高在她的小伙伴中算高的了。
楚瑾将照片翻过来,后面写着每一个孩子的名字,而那个女孩就是幼年时期的秦霜野。
她的指尖蹭了蹭照片中秦霜野圆润的脸庞,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勾起了笑容。
小邋遢。楚瑾在心里笑道。
紧接着她又翻到了秦霜野离开这家福利院的那张照片,是两个孩子勾肩搭背站在一起。也许这张照片遭受过长期的曝晒,小男孩的脸已经浅淡得看不清了,但可以确定是,他的目光一直在看自己身边的小妹妹,而这个小妹妹扎着双马尾,穿着不太合身的背带裤,摆着不太自然的笑容。
背景是那棵老槐树,那天的天很蓝,还缀着几片洁白的云彩,远处猩红的罂粟花在阳光下泼泼洒洒,随风而左右摇晃。
楚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秦霜野在这张照片里并不开心,甚至很不自在。
——只是不愿意带一个拖油瓶而已,我知道的。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句话。
不被人期待着长大的感觉很痛苦吧,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做到真正地感同身受。
楚瑾记得秦霜野在某天,自己带着秦霜野一起去看钢琴时说过她家就在罗马。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楚瑾垂下眼睫,轻轻地翻过这张照片,但直到看清背后的娟秀字迹后她的瞳孔霎时紧缩如针。
所有的难以置信都通通涌上了她的心头,一下一下如蚂蚁咬着皮肉般的煎熬,犹如接收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整个人就像被焚烧。
——十一月八日,被领养儿童:林见晨,陶小霜。 ---- 两个人小时候唱着的那首英文歌是Adele的《Someone like You》
第110章 山海
楚瑾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捏照片的手在微微发抖,照片边缘被她捏出了褶皱。
如果是重名呢?楚瑾想着。
可是这三个字如连环炸弹般在她心里炸开绚丽的花朵,他们两个怎么会认识?林见晨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啊,他不可能会是现在的东南亚势力最大的毒枭的。秦霜野也不可能会认识他,林见晨当年说自己是外地的,上了大学才来到北桐的。
更何况楚瑾当年考公考了四次,林见晨是一次过的奇迹。
楚瑾又颤抖着手翻了翻那本档案册,不得不说这家福利院很注重拍照记录,刚才楚瑾看到的还不是两个人真正要离开的时刻,真正和领养人离开的照片在下面。
这就跟全家福一样,三个孩子排排站在一起,身后还站着一个大人。
分别是一男二女,就是和秦霜野之前说的那样,她还有一个姐姐。
她没有浪费时间在研究一看就是编造出来的领养人信息,目光是直接放在了照片中所谓的林见晨对于秦霜野的亲密举动。那个大人面相凶狠,深深浅浅的褶皱使得他这张脸更加丑恶,细小的眼睛直直看着远处的罂粟花田,油腻且让人恶心。身旁的那个女孩一看就是大女儿秦酒鹤,穿着考究干净,也跟她的父亲一样刻意躲避着镜头。
唯有这两个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的孩子含着笑容望向镜头,形状好看的眼睛目光清澈。
当年的小秦霜野模样清瘦,穿着件黑裙子羞怯地对着镜头比V,而这个林见晨就站在她的身后,把下巴抵在秦霜野的肩膀上,一手抱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也学着她朝着镜头比手势,身上的白衬衫贵气考究,一尘不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林见晨的脸像是刻意被人弄得看不清似的,无论楚瑾怎么擦拭都无济于事。
楚瑾盯着两人看似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动作,心里缓缓泛上一丝又一丝苦涩的酸痛,这些情感变成千根针,一瞬之间将她的心脏刺穿,一滴一滴鲜血淋漓。
因为这下面还隐藏着更深更让她难以置信的含义。
——如果说雾里是秦骇最放在心里的那个人,并且夏谈梦处心积虑地杀死替身时还不忘带上秦霜野的话,那么秦霜野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藏在暗处的雾里。
“fog”上还有和秦霜野香水味如出一辙的味道,秦骇恋旧,并且特地把自己的心上人的代号来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命名,更何况提出这个设想的就是雾里。
那么去年一一零八案现场发生的始料未及的连环爆炸调查出来的情报泄露就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但楚瑾不愿意相信,除非秦霜野亲口跟她承认,否则她宁愿一辈子都沉溺于自己的幻想里。
·
缅甸边境群山中。
吴拙低头拿着半瓶矿泉水浇着头,裤脚被他一丝不苟地塞进登山靴里,裤袋里鼓鼓囊囊不知道是塞了什么东西。秦骇靠在爆改越野车上,抬头望了一眼郁郁葱葱枝叶之上的铅灰色天空,随即捏着黑色皮手套的边缘一点一点脱下来,他偏头拿出裤兜里的金色怀表看了眼时间。
他似乎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嘴角的笑容温柔中透着丝丝怪异。
山坡下的小溪中几个孩子拿着水枪在戏水,时不时爆发出一句缅甸大骂,一个剪着寸头的小男孩吃了亏扑通一声掉进清澈冰凉的溪水中,两个小姑娘就在一旁拍手叫好,童稚的声音如银铃般在整个山谷中回荡着。
那个小男孩似乎对于这些嘲笑很不满,于是兜了一手水朝着一旁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泼过去,她来不及闪躲只能承受,下一秒自己的哥哥就挡在自己的身前。
紧接着这个身量偏高的男孩就揪着另一个男孩的衣领跑了一路,赤着脚踏在水中,水花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溅出来。
秦骇在上面看得津津有味,他忽然出声叫出他们:“诶。”
几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齐刷刷扭过去看着他。
“请你们吃糖!”秦骇从兜里翻出几块大白兔奶糖抛过去。
孩子们瞬间笑开了,争抢着把地上的糖捡走。这里是中缅边界,平时很多玉石商贩在这里偷渡过去并且也有中国人被人带着过来说找工作,所以他们离开时还用很蹩脚的普通话说了声谢谢。
秦骇望着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背影,随即把兜里仅剩下的糖全翻出来数了数,认为是够哄那个人高兴数量后自己也撕开一颗放在嘴里含着。
还是当年她最喜欢的那个味道。
旁边的交易似乎是谈成了,几个缅甸人笑呵呵地从保镖手中接过箱子,打开后是满满当当的鲜货,碎冰状的“fog”在自然光下反射出淡蓝的刺眼光芒,清新好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随后保镖从他们手中拿过支票,恭恭敬敬地放进吴拙的口袋中。
厚底登山靴踩过满地沙砾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吴拙快步走到秦骇身边,刚准备开口发现老大在拉车门随后习惯性抢先一步打开。
秦骇瞥了他一眼:“嗯?”
“那个老狐狸来了。”吴拙言简意赅。
秦骇伸出右手向外摆了摆,随后车窗徐徐关上,俊秀脸庞消失在吴拙的视线中。
吴拙心领神会,转身准备好好招待客人,忽然秦骇又把唰地把车窗降下来,语调不轻不重道:“以后做事先过一下脑子,至少语气别这么冲,待会我们取道北桐,去南榆。”
“是。”
·
“我说,老楚你在福利院里翻了那么久的档案是为什么啊?”
柯乔单手扶着车顶的扶手,扭头问向靠在后座心不在焉望着窗外的楚瑾。
楚瑾蓦地回神,随即保持着抱臂动作回复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
几个实习警已经被颠簸得面容狰狞了,好在柯乔早在上医学院与实习的时候把所有的恶心都吐完了,此时如果放一首BGM《大悲咒》他能在副驾驶做到天荒地老都不会有一丝不正常的表情的。
只听他又问道:“好奇什么啊?”
楚瑾摆摆手,从羊毛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解锁之后点进微信:“我只是想知道那群没爸没妈的孩子是怎么生活的。”
她的指尖停留在唯一置顶联系人上。
柯乔吊儿郎当地往后一靠,闻言笑道:“那为什么你一回来状态就不对?我看你一直盯着那两张照片中的小姑娘看,是因为那小姑娘是秦霜野吧。”
楚瑾点进“加班”这一栏,最新消息是早上她出发时给秦霜野发的早安和出发了。
可是她并没有回复。
这不是秦霜野的会做的事情。
也许是她还没起床呢?也许是这鬼地方没有信号她接收不到最新消息呢?
楚瑾想着,习惯性地点进了秦霜野的头像,查看了朋友圈。
秦霜野自从下载注册了微信就没有发过动态,之前一直都是一条灰色的直线,背景图也是一片蓝色的海,以至于楚瑾之前一直以为她是把自己给屏蔽了。
这和楚瑾每个星期必发一次的朋友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楚瑾意外地发现其实这里有信号,秦霜野是真的没有回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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