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烨缓缓地扭头,目光定格在那蓝色的水滴上,伸手将它一点一点握进掌心,手指蜷紧,那圆润的物体在手中压出一道深痕,心里碾出的血痕岂止这么深。泪不争气地滚了出来,咬牙恨得嘴都变了形:“杜庞,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她又回来干嘛呀,我该怎么对着她,怎么对她啊!” “爷,别哭了,咱们快回家了!” “呜——谁要她守诺言了,这不是寒碜,寒碜咱们嘛!” “有太皇太后疼您呢,她寒碜不了咱们!” “咳!咳!” ……
第109章 谁知谁味 杜庞好不容易把李攸烨哄回床上歇了,见她即使睡着了,手里仍紧紧握着那耳坠,可见是多么看重的,心内又替她酸了一把。可是世事最难两全,想必她也已经想清楚了,如果还要皇位,就要同凝姑娘成亲,走太皇太后给她设计好的那条路子,此外别无他法。皇家的人哪个不是这样滚过来的,就算是李戎湛当年那么烈的性子,想要立颜妃为后的时候,江后不同意,他照样被迫娶了戚皇后。那时候江后明知母子二人的关系已经很僵,可是仍然冒着决裂的风险强硬地出手干预,为了什么,还不是当年的戚家跟如今的上官家一样,如日中天,是巩固皇权的最有力的保障。而今,李攸烨的情况又不一样,她比任何皇帝都需要强有力的支援,一个,即使她的身份被拆穿仍然能给予她支持的强援。在这点上,杜庞即使再偏心李攸烨,也是站在江后和上官凝这一边的。 权洛颖只是她的一个梦,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梦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只是早晚而已。 …… 拨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这一觉睡得她筋疲力尽,起动都是懒懒的。见房里点着灯火,又想接着睡去,扭头却见床上没了权洛颖的身影,以为她先起了,只好强撑着推门出来,往隔壁处看李攸烨的病情。 进去才发现,杜庞正趴在桌上,睡得死死的,她轻笑一声,几步踱到床前,掀了掀床帐,一看里面没人,诧异了一下,复又踱回桌边,拍醒杜庞:“喂,喂,人哪?” 杜庞迷迷糊糊转醒,抬头看了看是她,揉了揉眼:“什么人?” “喂,你家公子人哪?” “不是在……”杜庞指了指床,突然跳起来:“爷哪去了?” “哎,哎,我说你,这会子又着急什么,洛颖妹妹也不见了,估计两个人一起出去了!”拨云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合理推测道。 “一起?”勒个去!杜庞顾不上跟她瞎扯,急急忙忙开门出去:“天都快黑了,我得找找去!”拨云从来没见过这么尽职的随从,不就是出去一小下,又不会怎么样,瞧他急得那个样子,跟他主子是皇帝似的,这么宝贝,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出去掉根头发都要稀罕半天的。心里不屑了一下下,然后,也跟着去找了。 群芳阁。依然是人声鼎沸。虽说,阁里的花魁被某个不知名的财主赎去,让一干慕名而来的风流人士们扫兴了一把,但这楼里楼外的莺莺燕燕和欢声语调,很快又把来往宾客们的兴致重新点燃。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没了魁首,和有了魁首,又有什么区别呢,老鸨脸上的脂粉热情起来,照样抖落一地,就看你肯不肯拾了。 权洛颖顺着绳索攀上楼顶,手里捏着一支小型的夜灯,在上面小心地挪着脚步。凭着记忆,挪到那天李攸烨躺的大体方位,蹲下身来,打开夜灯,沿着绿色的琉璃瓦,低头仔细地查找起来。怕被下面的人发现,只好将夜灯的亮度调到最小,再用手遮着,这样,夜灯的可视范围就变得很小,连一个巴掌都不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现在只能将就了。蹙着眉头,一块一块地沿着瓦缝看。一开始还有几缕风吹到额前,带来阵阵凉意,到后来,越来越感觉不到了,除了热还是热。 “没有?”第二遍找完的时候,权洛颖沮丧地坐到瓦上,身体几乎承受不住翻滚的热意和降至冰点的情绪之间产生的落差,一下子从泪腺中涌出大量液体。夜灯垂头丧气地挂在指头上,起初丁丁闪闪,像只落在屋瓦上的明星,后来渐渐暗淡,直至湮灭成黑暗里的一缕残烟。细碎的抽泣声,比房顶上翻滚的瓦砾还要轻不可闻,但却足以让整片灿烂的夜空,黯然神伤。 …… “至诚,你说实话,飞船到底有几层把握回到原世界?” “如果能找到周契阔手上的时心轴,只有五成把握,尹惠灵已经死了,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精确使用时心轴了!”权至诚叹了口气。 “是辅仁十七年腊月初五吗?” “什么?” “回去的日子!” “按照这里的纪年算,应该是!” …… “妈,你怎么还没睡?” “来看看你!唉?手里是什么,看你一直拿着的,给妈看看,是什么宝贝,把我女儿的心都夺走了!” “妈~”权洛颖脸红了一下,忙躲开:“哪有什么啊,就是生日时候,您送我的耳坠!” “哦?是吗,给我看看,咦,怎么只剩一只了?另一只哪?” “咳,另一只在抽屉里!” “是吗?”见陈荞墨伸手去翻床边的抽屉,权洛颖脸涨得通红,忙拉住她的手:“唉,妈,您别翻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很漂亮的东西!”神神秘秘地回头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只紫檀木盒,捧着跳下床,走到落地窗前:“妈,快过来看!” 陈荞墨好笑地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脸颊:“这么急,鞋子也不穿,脚不凉啊?” “不凉,不凉!妈您看,漂不漂亮?”木盒打开,一快耀眼的蓝色荧玉以凤凰的卓然之姿定格在陈荞墨眼前,随着女儿指尖的轻触,那牵连着凤凰的银色的链条被衔起,继而是那抹绽放出冷静和高贵的幽蓝。 “这是沧凰——” 月光穿透落地窗,洒在这只灵鸟身上,荧光开始急速流转,明明是静态的翅膀,突然忽闪忽闪地煽动起来,沧浪之水开始绵绵不绝地流淌,温婉地起伏中神鸟似乎拥有了一只会动的灵魂。 “——我以前没注意过,原来在月光下,它是会飞的!” 真是匠心独运的设计。虽然她一直是静的,但流转的光波,使她看起来像一直在飞!陈荞墨心中暗暗称奇。看着女儿那柔软的眼睛,她淡淡地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把她拉回神来:“说罢,谁送的?” “……”起先还一脸柔情的人,闻言立马换上小女孩的娇羞,把东西小心翼翼放回盒子,跑回床上,蒙了被子:“妈,你真的变得越来越啰嗦了,老是问这问那!” 陈荞墨渐渐红了眼眶,手背抵了抵鼻子,又笑着把她的被子掀开:“切,身在福中不知福,明天再想让妈烦你,都没有了!” “妈,明天我不走了好不好!” “不好,你妈的把柄还落在人家手里呢,你身为妈的女儿,必须得替我还债,快点收拾收拾,明天就启程!”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啊,还债也不用把我抵押出去,给人家当干孙女啊,您简直就是黄世仁!” “告诉你,你妈我其实是阎罗王,你就安心做个被榨的小鬼就成!” “……” “记住了,协议上写得两年,少一天都不行!” “知道了,罗嗦!唉,我回来那天正好可以喝到腊八粥唉,妈,我要吃你亲手熬的,不要加豆子,我讨厌吃那些软绵绵的!” “行了你,不喜欢吃豆子,还喝什么腊八粥,糟蹋粮食,赶紧睡觉了,明天早起呢!” “哦!” “还干嘛?” “妈,晚安吻,么~” “什么时候成口水鸭了?” “哪有!” “好了好了,睡吧,明天我叫你!” “嘻嘻,妈,以后我想你和爸怎么办?两年唉!” “想我们,就给我们打电话,乖,睡吧!”关上灯的刹那,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下来,陈荞墨细细看着女儿在黑暗中仍然清晰的睡颜,最后吻了吻她,反身捂着嘴,出了房门。 只是,她不知道,那滚烫的泪滴落的时候,恰好有一滴落在权洛颖的眉心,顺着眼角滑落,渐渐流成了河。 …… “前些天是我送走了她,今天又是我,送你!”汽艇上,鲁韫绮淡淡笑着。 “两年后鲁姐姐在哪里喝腊八粥?” “嗯,什么?” “呵,你们打算瞒我到几时?” “……” “我会在腊月五号之前回来!” “小颖,你不必……哎,权叔和荞姨是为你好!” “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然后你们去送死么!” “……” “不要告诉他们,两年后,我希望还是鲁姐姐接我回去,否则,我可能要辜负你们的好意了!” “小颖!”鲁韫绮眼泪流了下来,哽咽道:“那你和她怎么办?” “我们无缘,两年后自当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好狠!你,好自为之吧!” “再见!” …… 广袤无垠地夜空,像一只巨型的手掌,将楼顶上那柔弱的身形攥成绷紧的拳头。直到一个一个柔软的怀抱将她包裹进来,那僵硬的躯壳才一瞬间有了魂,慢慢蜷缩进那人支起的臂弯里,用力地哭了出来。 “权姐姐,耳坠没丢,我找到了,你看,你看,在这儿呢!”李攸烨梗着嗓子,鼻子酸的发胀,赶紧掏出辛辛苦苦找到的耳坠,一手一个,拿给她看。 夜色中那两滴水,像极了她的眼睛,流淌着一模一样的晶莹光泽,李攸烨看着瑟缩成一团的人,眼泪终于一滴一滴滚了出来,静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110章 终成反目 当均匀地呼吸倾吐在李攸烨的颈窝,她吃惊地低下头,看到那人竟枕在她的肩头睡着了。任是满脸的泪痕,也禁不住叹笑一声,收拢了臂弯,将她更紧地抱往怀里。 一个人一生中,或许都有份解不开的执念,没有什么道理。权洛颖就是她的执念,在这份执念里,相偎就是幸福,远离即是悲哀,舍不得放手,忍不住回头,都是天经地义。 风凉凉地吹散屋瓦上的余热。李攸烨环着睡着的人,贪恋地看着,目光不厌其烦地勾勒她的轮廓。似乎她累极了,呼吸都拖着冗长的频率。她为什么忽然来了,她还会走么?搁置在心头的疑问轻轻叩击着心门,始终没有着落。 夜似乎深了,群芳阁里的喧哗渐渐湮灭,李攸烨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自己也觉出困意来。晃了晃脑袋,不忍叫醒安睡的人,可是这样睡着,似乎她又会着凉,这可怎么办?迟疑了一会儿,嘴唇微抿,李攸烨朝那低垂的眉角,慢慢凑近,降下轻吻。一点,一点,从眉心,游移到薄唇。听葡萄姐说,她们那里有个公主一直睡着,非要吻才能醒来,不知道放在这里管不管用,不过,试一下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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