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魂不守舍,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玉露察觉到我的不安,回握住我的手,捏上两下,似在叫我安心。 过了许久,我觉得大概得有一炷香时间,大夫人终于颤颤巍巍说了话。 “可否容我去更个衣。” 须臾,“还请快些。” 大夫人离席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只是去更衣,但当又过了盏茶时间,她迟迟未归,那个官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官兵封锁了陈府,连宾客都被困在里头,被三三两两分到了客房,有苦不敢言。 夜深了,报时小工照常敲锣到十二下。 我在午后借着身体不适,早早就带着玉露溜回了房间,那官爷估计是看我眼瞎,料定此事与我无关,这才放我二人归来。 “玉露,玉露。”我坐在床上,压低声音去唤她,“别点灯,别点。” 火苗“窣”一下,应是灭了,接着,她过来爬上床坐到我跟前,握住了我虚抓的手。 “阿香,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我赶紧攀着她的胳膊窝进她颈窝,熟悉的气味让我稍稍安心了些,但她轻微的颤抖让我将刚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在害怕,怕到竟控制不住将情绪外露给了我。 不该这样,她是最能忍的,若非实在憋到了极致,是断不会在此时暴露在我面前的。 “你除了偷章你还做什么了?”我心里有了结论。 许久,她深吸好几口气,“我落名了。” “落名?”我惊得一把推开她,眉头拧成麻花,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咽了好几口唾沫,“你在什么上面落名了!文书?房契?还是账本册子?” 若是账本还好,可以说她不知情,只是帮人做事。 房契就有些难办,毕竟一个孤女,哪里来的资产能有房契,肯定有鬼。 文书……文书,文书那么重要,大夫人应当不会给她落的。 我脑筋转得前所未有的快,仅刹那间就盘算了个轮回。 “房契。”她说,“就城外的一处庄户,大夫人她说等事成之后可以想办法放咱俩出府,我想着,万一呢,万一到时候出去了没地方住……我不想让你再无家可归了。” 真是傻子。 我听着这理由,心里又酸又甜,一时之间竟生不起气来,接连叹了好久口气,最后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重新窝回她怀中。 “傻子。”我骂了她一句。 她倒是不介意,低低“哎”了一声。 我努力睁着眼睛,想将漫出来的水雾收回去,皱了皱鼻子。 “我们逃吧。” ---- 逃税漏税是不好的违法行为,千万别学。
第16章 玉露篇(16) 其实生辰那日,我摸到了她的小布包,里面有两件衣裳,三吊子铜钱,还有几个碎的烙饼。 玉露她是为我拿生辰礼不假,但她想跑亦是真。 不仅想,还那么做了,只是阴差阳错地被我拦了下来。 我没有问她,也没有告诉她我知道了,只惶惶跟在她后头像个小尾巴一样晃荡了好几日,直到春云来告诉我,她将布包埋了。 似乎是将自己想走的念头也一起埋了。 那时,我真正地开始思考,对于她而言,我是否是个累赘,我该不该拖累她的脚步。 所以,我用了一年来考虑,到了现在,心中已有答案。 “玉露,我们逃吧,大夫人给的那处院子肯定是不能去了,我们可以北上,我就是从那边来的,路应该还记得一些。” 我从她怀中蹭着爬起来,翻身下床摸到妆屉边去翻我的钗环。 “一支,两支,啊,这里还有一对耳坠,都拿去换钱,你那儿大夫人给的不能用,上头刻了批号的,肯定会被查出来,我们把这些当了,有一点算一点。” “还有,春云那里应该也有些首饰,我与她算得上几分交情,说说好话能讨来些。”我将钗环死死捏在手里,绞尽脑汁去想还有没有落下的。 “玉露,玉露!”我想起来了,“还有盒子,对了,盒子,在春云那里,我们待会去找她取。” 我叽里咕噜,劈里啪啦,很快就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大堆话,却迟迟没得到她半句回应,有些疑惑,偏着头往她那边去听,连动静都微不可察。 “玉露?你怎么不讲话?” 片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 “阿香,我又做错了。” 紧接着,低低的啜泣声响起。 “若是当年我听你的,不跟狗蛋学那什么偷鸡摸狗的东西,我娘也不用替我挨那几棍子,是我害死了她。” “现在,还是因为偷东西,我又害了你。” “阿香,我,我对不起你。” 我愣怔原地,到这时方才想起来,我与她在一起如此久,她总是喜欢听我讲以前的事,却对自己的经历绝口不提 我竟也忘了问她,她的爹娘去了哪里。 作为娘子,我真是失职了。 “你没有害我,也没有对不起我。”我走过去,将她的脸捧起,指肚抹去上头的泪珠,“我知道,你当年偷,肯定是为了想让你娘日子好过一些,对吗?” “对……” “如今偷,也是为了我,对吗?” “阿香……” 我将指节抵上了她的唇瓣,止住她接下来的话,缓缓吐出一句。 “玉露,你哭得真丑。” 就如当初她对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我冒出来的一句,我将这份蕴含着别扭的安慰,尽数奉还。 果然,哭声停住了,半晌,“陈阿香,你是真记仇。” 月黑风高,丑时三刻,应当是人瞌睡最浓的时候,不论是闹了一晚上想出去的宾客,还是在门廊下值守的官兵,都该眼皮打起架来了。 于是,我二人决定,今晚就走。 先是去星星房找了春云,不愧是跟着陈老爷那么久的女婢,掏出来的首饰比我的不知要珍贵多少。 “你平时都不戴吗?”我摸着一根冰凉凉的簪子,用牙咬了咬,“哇,金子啊!” “小姐,你再大声点,就都知道了。”春云一把捂住我的嘴,“太招摇了,谁把金子戴头上啊,又重又丑。” 我立时屏气,赶忙“唔唔”两声,接着另一双手将我拉离了春云的捂嘴。 “春云,多谢。” “谢我做什么,老实讲,我觉得你俩跑不出去的,小姐看不见,不方便,不如你一个人走,等安全了我再把她送出去。” 春云说话向来直接,也着实有道理。 我听见玉露一下噤声,似乎是在考虑,连忙说道:“不,不不,我跟你一起,我们从北门走,那边一直都没什么人去,应该值守的人不多的,你别丢下我。” “我不会拖累你的!”我有些急了,上去拽她的衣袖。 “没有说你是拖累。” “那走,我们一起走。” 说着,我顺势挽上她的胳膊,笑起来,若是此刻我能看见自己的神态,那应该是充满了无限憧憬与向往的。 玉露拉着我在黑暗中走得很快,却又很小心的会在台阶处停一瞬。 “抬脚。”“下。”“跨过去。” 简简单单的指令,经她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诱惑力十足,明明是在领路,偏让我想起了无数个夜里床榻上的翻云覆雨。 陈阿香,你脑子里真尽是些污秽之物。 我没忍住暗骂了自己一句,强行拉回思绪,跟上她的脚步。 但我仍不得不说,此刻的紧张刺激,与那时几乎一致,循着她的指引起起伏伏,心潮澎湃。 不过半刻钟,伴着玉露的一声“到了”,我摸到了一堵墙。 “这条廊过去就是小门。”她微微喘了两口气,“不能走门,我们翻墙。” 我轻“嗯”一声,听着她将一早备好的麻绳从包裹里抽出来,再拉我过去使我将双手抬平站好。 暖香袭来,腰间环上一双手,耳畔是压抑的喘息,她以拥抱的姿势将麻绳系在了我腰间,最后将长出来的部分递到我手中。 “抓好了。” “好。” 我柔柔应话,在她收回手时,没由来心头一跳,随即蹙了蹙眉,忽略一阵阵扑来的慌张,只将这一跳视作终于将要迎来新生活的欣喜。 我静静站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时间犹如静止,但我的心狂跳不止,几乎到了要按捺不住的地步。 我不知道玉露是怎么做的,只能感觉到那条绳子逐渐收紧,而我,则死死抓住手中的那截,缓慢平稳地上升。 我开始想出去以后要做些什么来过活,不能光让玉露一个人去做工,我也得干个什么。 什么是瞎子可以做的?我思来想去,想起小时候娘亲曾想让我学琴,只不过那时候我觉得一块木板子上头几根线,一点都不好看,死活不愿意。 唉,早知道就学了,也不至于现在连门傍身的技艺都没有。 就是不晓得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不过学那玩意儿应该很贵吧,不行不行,别到时候我三分钟热度,反而糟蹋了许多银子。 罢了,其实在家待着也挺好,买几只鸡来养着,做饭喂鸡打扫屋子,还能捡新鲜的鸡蛋来吃,嗯,挺不错。 有些担心玉露到时候嫌我懒呢,应该不会吧,毕竟她那么爱我,对,肯定不会。 我在无数纷杂的思绪中飞起来了,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发丝凌乱地随之起舞。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好想大喊一声。 然而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在那里!” “快点,别让她们跑了!” 好多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了,只能感觉到那根绳子停了一下,紧接着剧烈摇晃起来,我仍然在往上升,手探出去已经能摸到围墙上的瓦片。 “玉露,玉露,你在吗?” 我慌了,人声越来越近,像踏在我的心上,将希望踩得稀巴烂。 “我在。”她说,嗓音平静,音量不大,从我的下方传来。 她怎么还在底下? 我赶忙扒住瓦片往上翻,正正好坐到围墙上,忙不迭回身去拉绳子。 “你快上来!有人来了!” 我死命地往上拽,那头沉得很,我又急又气,早该让她少吃点,这要我怎么拉得动。 但人处于绝境之中,力气总是最大的,就像我一个久居深闺一天走不到半里路的柔弱女子,竟也真的将她拉起来了。 我将一切声音抛开,摈弃所有杂念,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 拉! 一下,两下,三下。 我估摸着刚才自己上来的距离,不过七下,现下快了快了。 四下,五下。 我感觉已经能摸到玉露的头发了。 我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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