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闻世芳低声道。她总觉得天道无常,前路难测,所以不习惯做出承诺,话也说得别别扭扭的。但她想,为人师长,总是要承担些责任的,陪她小师侄这一段路总应该是没问题的。 倪霁忍不住往闻世芳那边挪了几步,鼻尖充盈着那股温暖的甜香,心中蓦然有了几分安定感。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想牵住闻世芳的手,但最终只是制造了一些衣料的细微摩擦声。 云舟缓慢穿过一道金色的禁制,过了禁制,就是止风港,再经过十二道法阵,就进入了云栖岛。 云舟停下,倪家弟子纷纷四散开来。倪岱领着二人打算前往微茫峰,只是一出法阵,她就停住了脚步。 面前是一个金纹白袍、两鬓已成霜雪的修士。 那人的目光越过闻世芳,直直落到了倪霁身上。 “家主。”倪岱道,行了一礼,随后便径直走了。人已经带到了,她就不需要在这里碍眼了。 顺便还给闻世芳使了个眼色。 闻世芳会意,打算走人,只听倪震宇道:“远春君可凭客卿令在倪家自由来去,琼花林有小院一座,远春君可自行前往。” 闻世芳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倪霁,传音道:“有事可用令牌。” 她虽然是倪家客卿,但这云栖岛她也是第一次来。她看着祖孙两人一路远去后,便随意挑了个方向,打算好好逛上一逛。 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不知为何折回来的倪岱。 倪岱一脸尴尬,解释道:“止风港是所有大型云舟的停泊之处,金秋会也没几天了,这里人多眼杂,不如还是随我来。” 她走了一半才想起来,闻世芳大概是第一次来云栖,虽说倪震宇肯定安排了住处,但他自己要跟孙女好好说话,哪里管得上闻世芳。毕竟还是要有人来尽尽地主之谊的。 况且,止风港又是进出之地,别外面哪个不长眼的小辈把闻世芳惹毛了,金秋会还没开,就出了岔子,那可就太丢脸了。 闻世芳点点头,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道:“我观止风港的十二道阵法颇为精妙,不知是哪位的手笔?” 倪岱眼神微妙,想了想方道:“闻道友好眼力,门外的阵法看着普通,实则与云栖岛地脉密不可分,一般修士根本看不出来其中的奥妙。那些都是仲平仲大家所制。当年六座浮岛息息相关,另外五座毁了之后,这一座原来的阵法也基本上没了,多亏了长洲剑仙引见,要不然难以重建。” 闻世芳闻言有些惊异,仲平此人于二十年前横空出世,颇为神秘,便是吴萍也查不出太多信息。只知道,他是个散修,生于青州,曾四方游历,阵法修为高深,在万丈冰原闭关多年,后来出了万丈冰原后就是个半步元君了。 至于是否以阵入道,那就不知道了。 而与仲平不同,长洲剑仙享誉多年,他竟然和这么个神秘的阵法师有交情,还居然愿意请他来为倪家重建阵法,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倪岱见闻世芳脸色怪异,也感慨道:“长洲剑仙向来以万物自有其定论为由,袖手旁观,当时谁也没想到他会帮忙。他只说是与故友赌输了,那一回帮忙便算是两人因果已了了。” 若是倪涯还活着那该多好。倪岱情不自禁这么想。 闻世芳冷笑一声,没再搭话。 大抵是被勾起了旧事,一向话不多的三长老有些感慨,“我记得这位仲大家很是古怪,守山阵法繁复无比,既要顺应灵脉,又不能消耗太多灵气,还要合了气运之说,现在一般都会请方寸间的修士来帮忙,可他当时坚决不要方寸间的修士帮忙,只要了几个本家弟子在那里忙了三四个月。” 上一个这么行事的还是在杨家雁归处的闻世芳。倪岱同情地看了一眼闻世芳。不过那是杨家人抠搜又刻薄。 闻世芳一点没有察觉到倪岱的好心肠,又指着云栖山道:“我看整个云栖岛都像是古修士之作,那云栖山是原本就有的吗?” 倪岱一惊,眼神复杂,点头低声道:“并非,云栖山是后来多加的一件古修士遗宝。” 堂堂三长老一时竟有些心虚:别看了,也别问了,再这么下去,倪家家底都要被闻世芳摸清了。 倪岱无声加了些速度,眼前景色飞速略过。 闻世芳默默看了倪岱一眼,开口道:“倪家多剑修,不知近来可有人修习阵法?” “大概,没有?” 倪岱时不时呆住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道:“现在阵法都是请方寸间修士维护,倪、家主也有心培养,但阵法难修,非数十年不可小成,所以现在也只能如此。” 闻世芳点点头,就此止住。倪岱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开了口:“小云儿她这些年可好?” 话一出口,她便发现不妥,闻世芳出关才没多久,如何知道。这话得去问谢家主。这么想着,她又开始心疼,锦城那天一句“待我极好”就搪塞过去,她看着倪霁风度翩翩、剑意纯粹,便将将就就信了。再者,那天场面尴尬,她也不好多问。但她分明记得,倪霁小时候是个可招人疼的小孩儿,总是背着一把小木剑,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现在么…… “唉,她、她可喜欢吃什么?”倪岱不由老脸一红,想了半天,就问了一句这个。继而,又十分心安理得。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天性,游子归家,不得好好吃点儿吗。 “她喜食鱼,清蒸最好。” 倪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记下一笔,继续道:“海鱼还是河鱼?” 闻世芳:“……这倒是不知。” 那便吩咐倪材都上吧,多多益善嘛。倪岱心道。 “她不善酒。”闻世芳突然道。 跟倪霁吃了几回,她也摸清楚了,倪霁着实没什么酒量,大概也只有千春水之类的不会让她醉。不过,倪霁大抵自己心里也清楚,除了蒋瑛那回之外,甚少饮酒。 倪岱吃惊地“哦”了一声,遂尔赞许道:“虽说小酌怡情,但酒这东西还是少喝为妙。” 闻世芳:“……” 亲情这东西,她也没体验过多少,江潮生对她而言亦师亦母,小时候大抵还有些温馨日常,等到她十来岁,江潮生就暴露了她不着调的本性,不是整日晃荡在海上戏弄修士,就是和她来来往往的情人吟诗作对,消磨时间,留给她的时间只有那些她喜新厌旧,觉得教导小弟子很好玩的时候。 倪岱这种爱屋及乌,她还是第一次见。 “前面就是吟风湖,”倪岱停住了飞剑,稍微下降了一点,指着不远处的一汪碧色,“上面有一座弄月桥,白筠白大家给题的字,也算是云栖一景。” 碧波涛涛,九曲回廊,若是月夜至此,确实应该有几分吟风弄月之意。 “白大家已经仙逝,这一块地方是严禁斗殴的。”倪岱补充道。 闻世芳莞尔:“其他地方便可以吗?” “……依照岛规,只有在演武场才行。但确实有许多弟子私下斗殴,金秋会期间尤盛,”倪岱咳了两声,又指着远处掩映在林木中的一大片楼阁,尴尬道,“再往前便是云居,是宾客所在,参加金秋会的众多门派世家也安置在这里。” 闻世芳:“不知今年来了哪些世家门派?” 倪岱望着天边,使劲儿地想了想,吃力道:“据说是都接了帖子的,云州外的还有几个在路上。而且,听闻,南华派也会来。” 闻世芳一愣,时隔三十年,南华派居然也会凑热闹了。 倪岱脑子里闪过各种红红黑黑蓝蓝绿绿白白的法袍,一时脑子都涨了,连忙招呼闻世芳,催动飞剑越过了这一片,解释道:“这些事务向来是由倪元负责的。” 倪岱飞快略过云居,停到了一处开阔之地,骄傲地指着下方的长河:“此处是鹤溪,两岸是固定的市集,自明堂也设在此处,可供子弟们互换所有,算是云栖岛上最繁华的地方了,闻道友要是无事自可来这里瞧瞧。” 鹤溪潺潺育桂子,这是一条从微茫峰上流下,贯穿整个云栖岛的一条溪流,浅窄处可见水底石子,深宽处便如下方的长河一般,其支流浇灌的一片沃土就是现如今倪家的主要灵田。 倪岱还欲继续,腰间令牌却突然光芒大作,她拿起一看,顿时眼含杀气,怒气冲冲地就往一处红顶阁楼飞去。 59 ☪ 相逢(四) ◎先锋◎ 倪岱跑得飞快,一错眼就没了人影。闻世芳眼前是白云悠悠,远峰盖雪的如画美景,脚下是一片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在云洲上空还有三座浮岛的时候,非金秋会时节时外来修士偶得允许是能够登上浮岛的,那时,倪家凭借得天独厚的三才阵高居天际,易守难攻程度只有曜日大圣的飞琼岛能与之媲美。而后,浮岛一夕倾覆,三联法阵不复存在,唯有当年的主岛——云栖,得以幸存。闻世芳不通观气之术,但不知怎的,就在出止风港的一瞬,她感觉到了一刹危机。 那道灵机一闪而过,几乎像是错觉。 青衣人极目远眺,卷云满目,喧嚣在下,但高居云端的浮岛既然能倒一次,就能倒第二次。 她静立了一阵,忽而一笑,落了下去——若要动手,金秋会便是最好的时机,与其苦苦搜寻,不如先守株待兔。 金纹白袍的修士们十分接地气,把需要交换的东西随意一摆,直接就往地上一坐,或闭目养神,或热情似火,十分有海市里小摊贩的风范。大抵是觉得原来的和尚会念经,倪家修士们都认准了衣着昂贵的外来修士,对身着本家服饰的修士们不屑一顾。 至于卖些什么呢?只能说,倪家不愧是以商贾起家的,后辈子弟血脉里都流着些对于玉钱的敏锐。 “倪家特制灵米,云栖岛特产,鹤溪浇灌,天下闻名!”不过因为是在岛上栽种,区区灵米就成了特产。 “十二道凝神香,千秋桂子熏陶,安神静气了诶!”效果有些,但不大,还不如去买些丹药。 当然,最多的还是些面前空空荡荡的负剑修士。 “喂招练剑,交接护送,价格详谈,杀人除外。”一面白幡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大字。 闻世芳失笑,倒也是个生钱的法子。 “唉,下面这位前辈!”头顶忽然一声大喝,闻世芳向上看去。 一个红衣女子斜倚着窗户,探出上半身,笑盈盈地冲她抛了一个东西。 一朵红芍药,花心艳红,外缘微白,正是盛放之际。 开得淋漓尽致,就像楼上张扬的红衣女子。 “前辈莫怪,只是看它开得好,便想赠给前辈罢了。若是前辈不嫌弃,不如一起上来喝一杯!”女子眉眼锐利,但脸上漾开的纯粹笑意冲淡了她的逼人感,反而有了几分天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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