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长叹一声,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唉,抱水城顾家怎么说也是几百年的大世家了,虽说和虎林黄家、天麓山杨家什么的是比不了,但在川北也是有头有脸的。顾道友怎么如此糊涂啊!” 一下被戳中了心事,顾修文顿时一口气卡在胸口,神色扭曲,脸憋得通红。 她知道什么!她只知道顾家人才辈出,攒下了百年基业,她怎么知道那都是因为什么! 他这都是为了顾家! “高道友,李家是花了什么代价说服你前来的?”顾修文耐不住心头怨气,阴冷地问道。 高明一怔,了然一笑,“顾道友不必如此,我不过是陪着我徒儿过来一趟罢了,至于我徒儿吗,本是打算来重修旧好的,如今看来……” 如今看来,这顾家是要散了。 她话没再说下去,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但顾修文险些被气出了一口血。 “重修旧好?!”他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19 ☪ 第 19 章 ◎一为基石,二为栋梁◎ 轰——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原本翻涌得像是沸水一般的黑雾陡然一停,紧接着飞速烟消云散,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一丝痕迹也没有了。 “烧骨阵是你布下的?” 闻世芳居高临下地盯着不远处脸色惨白的邪修,冷冰冰地问道,冰冷的剑尖正正好点在他眉心上。 一剑下去,神魂俱灭。 曲正瘫在地上,见鬼一般地盯着三步外的青衣人,回想起方才浩渺如千山万水的剑意,他便一阵胆寒。 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人不是个剑修,但不是剑修的话,她又怎么能使出如此精妙的剑法?她到底是什么修为?!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烧骨阵的? 念头急转间,奉行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曲正只是艰难地用手指了指呆立着的顾家家主。 嚯,指得可真快。 高明微妙地瞥了两人一眼,默默收了剑。 不对! 此时的顾修文也终于回过味了,眼中满是惊惧,这人的修为绝不止观我境! 这是谢家的哪个客卿? 闻世芳冷笑一声,剑尖半分未动,“那你呢?” 曲正沉默不语,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些许搪塞借口,一边极其缓慢地捏起了一个诀。 “闻道友,那人是麻鸿老人,”高明欢快地喊了一声,生怕闻世芳没听过又补充道,“此人恶行累累,可以说是川北的头号邪修了,道友可千万不要放过他!” 曲正:“……” 他手一抖,刚刚变换的手势顿时歪了。 密切关注着此人的闻世芳自然注意到了那点莫名飘散的灵光,她剑尖一挑,干脆利落地给曲正手上开了两道口子。 轰—— 屋外,惊雷陡然响起,映在墙上的簌簌竹影悠然荡了几下。 起风了。 闻世芳一怔,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不是普通的雷。 这是,天雷。 顾修文一哆嗦,终于注意到了背后长卷上的异样。 此时,原本屋舍分明、纤毫毕现的画卷已然花了大半,楼坍屋倒、桥折路断,完全是一副破败景象,而那圈模糊不明的边缘还在缓慢扩散。 完了。 全完了。 他脸色骤然灰败,晦暗灯火下几乎像是个已死之人。 “顾家主,你这是怎么了?”高明瞅了好几眼那长卷,虽然心知那东西有些古怪,但完全没看出来那是什么,不由狐疑地问道。 而另一边,曲正却是一抽搐,瞬间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说还是我来搜魂?”闻世芳语气愈发冰冷。 眼角余光中,倪霁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脸色红润。 天雷之下,难全性命。 曲正,或者说麻鸿老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就说顾府现在聚集的这些人,天雷要么去劈林觅风,要么劈他自己,当然,天道也可能决定一锅端了。 谁知道呢? 他抬头扫了青衣人一眼,做好了打算。不管这人是什么来路、什么修为,如今只能拼死一搏。 电光火石间,麻鸿老人拼了一半神魂,周身气势暴涨,一跃而起扑向了闻世芳身后的倪霁。 他想得很美好,这修士被这么严防死守地护着,定是个放在心尖上的,不会被随意舍了去,只要以她为质,逃出生天也未必不可能。 至于这身修为,找些供奉东山再起便是了。 那只是一瞬间—— 剑尖上骤然被泼上一片血色,微妙的阻力之后便是快到出现残影的黑影,但就在曲正几乎要笑出来的时候,一只玉白的手横了过来,轻而易举地扣住了他的脖子。 喀—— 清脆的折断声响起,麻鸿老人已然头歪了过去,飘散的神魂被禁锢成了一个小小的漂浮圆球。 众人这才发现,不过短短一瞬,他已经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倪霁心情复杂地放下见月。 “小友,你师叔改修剑道了么?”另一边,高明放开不知何时被禁制捆成了粽子的顾修文,挤到倪霁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 倪霁微妙地瞥了眼三天前还神气活现的顾家主,顾修文几乎已被惊得失去了行动力,只呆滞地睁着眼睛,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骤然老了十余岁。 “没有。”倪霁摇摇头,言简意赅。 “那……”高明点了点几步外捏着光球正在搜魂的青衣人,神色纠结又狐疑。 “高前辈是孤身前来么?”倪霁顿了顿,平静道,“今夜颇不寻常,顾家手段众多,不知是否还有后招,李道友和高道友如何了?” 高明:“……” 那两个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吧。 大抵…… 天河剑客讪讪笑了两声,默默闭上了嘴。 麻鸿老人的记忆驳杂而破碎,略去那些终日阴风呼啸的炼丹炼器,有价值的并不多。 “这便是成了?” 碎花襁褓中的婴儿皱皱巴巴的,双眼紧闭、身形瘦小,皮肤还泛着红,看起来不过是刚出生的模样。而在襁褓之下,却是一座巨型法阵,阵文繁复至极,粘稠如鲜血的液体还在细若游丝的纹路中汩汩流淌。 但除此之外却尽是断垣颓壁,似乎先前有过一场大战。 法阵之外,看起来年轻一些的顾大山和顾修文垂手而立,紧绷的神情中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成了。” 两人长松一口气,眼中顿时显出几分喜色。 “好啊好啊,不枉我顾家废了这么大力。”尚还年轻的顾大山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婴儿。 “如今贵府灵脉已归于她身,两位可要悉心教养她,莫要让她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另外,到底是被灌注了煞气的孩子,这心智许是要开得晚些,心性也未必单纯,两位可要做好准备。” 岁月流逝,那个瘦弱得跟猴一样的婴儿终是长大了些,梳着两条羊角辫安安静静地坐在对她来说太高的椅子上,两条腿晃荡着,呆愣愣地看着眼前。 闻世芳瞧着她脸上有些熟悉的轮廓,终是认了出来。 这是顾念琴! “小琴,快叫爹啊。”面容柔和的妇人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带着几分急切低声催促道。 一片死寂。 妇人身侧,一位少年一脸冷漠,似乎是年少时的顾锋。 顾修文紧紧盯着顾念琴,上半身不自觉地前倾。 许久,幼时的顾念琴才轻轻动了一下,把头埋到了妇人胸口,模糊地喊了一声“娘”。 “七岁了,”顾修文神色扭曲了一下,手里的杯子猛然化作一堆齑粉。他转头不再看顾念琴,冷冷地质问着来人,“这就是你说的‘晚些开心智’?” “道友何必着急,某种程度上,这岂不是更好么?” “顾道友看上去颇为看重三郎君?” 妇人面色微变,不禁看向了上座的男人。 顾修文也变了脸色,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身形单薄的少年。 “……小琴也该累了,都先下去吧,”许久,顾修文才缓缓道,“二娘,你留下。” “小琴,来,让哥哥带你出去玩。” 妇人将顾念琴抱下椅子,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裳,牵着手把她交给了顾峰。 但顾念琴的手仍然死死地拽着妇人的衣襟。 “乖,乖,等会儿娘带你出去玩,”二娘嘴唇一哆嗦,努力掩盖住惊慌,好说歹说才把顾念琴给哄了下来,目送着顾峰带她出了门。 “二夫人真是舐犊情深,不过,小琴都这么大了,也该教些修炼的入门之法了。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本功法就算是我迟来的贺礼吧。” “对了,三郎君瞧着一表人才,再过几年也该到出去游历的年纪了吧。” …… 二夫人素色的衣摆消失在重重院门里,就像一片散落的空白纸页,没有重量一般消失在曲正视野中。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在曲正的记忆中,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位贵客,这匆匆一面不久就会被抛之脑后,她万万不会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的未来已然被定好了。 曲正,或者说麻鸿老人随后在抱水城消失了很多年,他去了很多地方,从川北一路穿过半天山脉,在青州呆了许多年,又经由平泽返回川北,最后选定了雁山作为老巢。 因为那里曾是一片古战场,煞气阴气哪个都不缺。 那时的麻鸿老人已然声名鹊起,或者说声名狼藉。不论如何,他仍是顾家的座上宾。 “此阵若成,我顾家是否再无后顾之忧?” 血红的巨型阵法边,顾修文双眉紧锁,神情扭曲,瞳孔也被阵法映出了一片血色,恍若疯魔。 “不错。” 那是揽月湖,整个揽月湖。密密麻麻又细若游丝的纹路在湖面上延伸着,每一条纹路交互缠绕,像是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湖面凝固得像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就连天空都低得不同寻常,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却又在风雨将至的最后一刻堪堪停住了。 “多亏了三郎君能找来这么一位命格匹配的修士,若非如此,怕是这阵法也难有用武之地。” 话音停顿了许久,像是给顾修文充分时间欣赏面前的阵法一般。 “贵府当真是好运道,三郎君不过游历,竟能得了这么一位百年难遇的修士!” “还是要多谢道友,今年正好新得了几株千年滴水草,放在我顾家也是无用,道友不妨就拿去好了。”顾修文双眼紧紧盯着阵法中央若隐若现的两条人影,勉强寒暄道。 他声音不算低,但再怎么高的声音都盖不住从法阵中传出的凄厉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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