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蒙的声响回荡在殿中,定住了秋望舒的身形,也定住了外面的嘈杂。 没有呼啸的山风,没有惨白的电光,甚至连当年藏在佛像中的孩子都要永远地离开了。 眼神中似有兴奋,又似有看不清的薄雾,丁凌泉启唇,轻声念出了:“永别了,阿望。” 她眼看着秋望舒像当年的秋臻一样牢牢地握住了更星剑,然后缓缓地举至胸前。 这一剑下去,丁凌泉便不需要再顾忌任何过往了。 当年,她鬼使神差地放过了秋望舒,给自己平添了十载的忧虑。可今日过后,她就可以彻底放下,带着母亲取到真正属于她们的地方了。 剑尖触到了襟口,很快,那片黛蓝色胸口便会染上最沉闷的血色。 鼻息间似乎已经闻见了当年被风雨淋湿的血腥味,可是下一瞬,想象中的刺破皮肉声并没有出现在耳边,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朝她迎面劈来的剑风! 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丁凌泉躲闪不及,横档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更星剑毫不留情地挥下,横抹,斜刺,一招一式如星雨,将她逼退至了佛像之前。 “你当年赢了我母亲,凭的不是你的剑法,而是十余年相处中你对她的了解。” “可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素妙源在继明山庄中授予她的剑法,是将内力全部汇聚于剑身,让剑身吞下对方全部的攻击,也包括顺势而来的饲魂蛊。 方才为了瞒过丁凌泉,秋望舒使出的只是前半招。现在,早已运转好内息的她,自然不会再有任何保留。 沉肩吐气,在重新握紧更星剑之时,秋望舒的耳边重新出现了第一次听见更星剑鸣的声音。 清脆的风铃伴着低幽的哼鸣而来,吹散了血腥味,吹开了秋望舒缭绕着香云的眼前。 不过一刹那,无数个虚影接踵而至,秋望舒先是看见了朝夜山上,一个将将褪去稚气的背影,不畏山巅之寒,架剑直指苍穹。然后是弃月城外,五人随朝阳一同攀上古道,在谈笑声中策马而行。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束紧发髻,阔步而行的紫衣背影。 斜阳勾勒出了那人的侧影,是她从未见过的秋臻。 不再是任由自己如何呼唤都不会回头的背影,这一次,秋臻主动转过了头,坚定地和她一起握住手中的更星剑。 双手交握的瞬间,秋望舒看清了秋臻的口型,也是那一瞬间,数道身影相融,在衣袖间萦绕起了轻灵的剑风。 更星剑上似乎传来了鼓动不停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催促着秋望舒再次将信任全部交予她。 盈满剑身的内息中融入了能摧破春寒的暖意,秋望舒抬起手臂,将自己和更星剑的心意挥出。 不再困于既往,将自己的决心完全交付于剑意,这是真真正正的归心——! 属于秋臻的温度在最后一瞬消失了,而更星也如当年的长剑一般,穿过了丁凌泉的胸膛。 剑中的内力彻底撕破了丁凌泉的内府,叫那些贪恋和怅恨随着鲜血一起倾泻而出。 不敢置信地握着了深入胸膛的剑身,丁凌泉终于在这一刻看清,秋望舒的肌肤上,根本没有半点饲魂蛊的痕迹。 原以为她和师姐天真的如出一辙,可没想到,她竟也学会了骗自己。 不知为何想要发笑,可是因为胸口漏了一个口子,丁凌泉无论如何也只能发出沉闷的气声。 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以一剑只差败在了秋望舒的手下。眼中爆起了不甘的恨意,丁凌泉咬牙拔出了胸口的剑! 锐痛几乎压弯了她的脊背,可丁凌泉固执地靠在佛像上,出言讥讽道:“你杀了我……又能如何?” 武林盟依旧,江湖依旧! 只要正道之道仍然掌握在弄权者手中,那么这世上不会只有一个人变成秋臻。 话语间,不断有鲜血从丁凌泉口中流出,可她却像一个顽劣的恶童一般,笑得愈发开心。 “杀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师姐和你那朋友一样,一个都回不来,不过只能解些旧恨罢了。” 斑斑点点的血迹从剑尖一直蔓延到丁凌泉的脚下。 注视着这已近癫狂的人,秋望舒缓缓地摇了摇头。 濮州太小,朝夜山之巅也不能遍览天下。正道如何,她不在乎,她心中没有那么多大义,所以她在乎的,也只有身边的所亲所爱。 “我要解的,就只是这一件件旧恨。”
第145章 完结章(下) 眼中出现了短暂愣怔, 可很快丁凌泉又想通一般,露出了明了的神色。 怎么可能有人当真能放下执念,不过是靠安慰才能走到自己面前罢了。 不要命般地催动着饲魂蛊, 不一会儿,秋望舒便听见了朝着主殿而来的脚步声! “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杀得了我么?” 方才恢复了一些神志的弟子此刻又陷入了操纵之中,有的握剑, 有的重新提起了长枪,顷刻之间,所有弟子都僵硬地回过了头,抬腿奔向了主殿之中!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如慑人的惊雷, 可是朝外面看了一眼后, 秋望舒却笑了,“不,我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 “更何况, 我答应了一人,一定要出去见她。” 紫云弟子前赴后继地冲破门槛之时, 秋望舒镇定地举起了更星剑,只是她的朝向不是那些弟子,而是企图离开的丁凌泉。 当年的饲魂蛊,并不能一直控制中蛊者。但无论丁凌泉这些年又在蛊中做了什么手脚,只要蛊主身故,饲魂蛊便会停下。 剑风袭向后背,丁凌泉已近脱力, 无法再举剑抵抗。但即便全身冷得像坠入了冰窟一般, 她却还是在剑尖即将刺破后心之时, 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那是当年言静川给予她的,她并有全部炼化的饲魂蛊。 右手即将拔起瓶塞之际, 一抹鲜亮的红色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红伞旋开,将瓷瓶兜了个圈后,瓷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持伞人的手上。 与此同时,方才还暴动的弟子们也突然失去了动静。 “阿望!” 玉小茶站定在原地,露出了站在身后的言静川。 看清言静川的面孔时,丁凌泉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当年言静川为丁凌泉所救,相处中,言静川视她为心照不宣,甚至愿意为她奔走炼蛊的挚友。可她却又一次像仁远村的恶徒一般,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丁凌泉不知道,自己手上其实有这世上唯一可解饲魂蛊的解药。 当年丁凌泉要她制一副不可被任何人所解的饲魂蛊,可她却并没有照做。她担心丁凌泉会因炼化蛊毒而受反噬之苦,也担心丁凌泉会在出招后心生后悔,于是她偷偷藏起了解药,没有告诉丁凌泉。 所以,在丁凌泉离开后,她的心智虽因服下解药不及时而有损,却并不会如其他中蛊者一般,任凭丁凌泉操纵。 甚至,因为她才算得上是这瓶饲魂蛊的第一个蛊主,所以她的蛊还可以反过来压制或者催化丁凌泉体内的饲魂蛊。 饲魂蛊几乎自伤口处将丁凌泉撕裂,当年停在心口的莲纹也在此刻肆意生长,转瞬间,便以青筋为茎爬上了她的脖颈。 内力成了蛊毒的养分,吐息变为了滋润莲纹的甘霖,丁凌泉已至末路,却还在此时屈起指节,不甘心地想要再一次驱动曾经为她所掌控之人。 只是,指节还未落下,她垂下的视线中,便看见了已无法躲避的剑影。 更星剑再次没入了丁凌泉的胸膛,胸口察觉不到半点暖意,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半点回过头的力气。 肩膀重重地砸在地上,她的视线中只余地上散落的线香……还有,那片黛蓝色的衣角。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停了下来,甚至连飘动的香云都凝滞在了空中,只有那片蓝色的衣角慢慢靠近了自己。 恍惚间,她看见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身来。她已无法再看清此时眼前的这张面孔了,但她却看见了顺着辫尾垂在自己眼前的素色发带。 发带上绣着十分眼熟的石榴花。 石榴…… 她突然记起,第一次吃石榴,是在师姐第一次历练归来之后,再然后,便是……在聆松镇的榴花小院中。 “送,给你。” 不及她半身高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把石榴送进了自己的面前。 石榴的表面坑坑洼洼的,但是却是师姐亲手为这个孩子种下的。 她记得她是如此讨厌这个孩子,她成为了师姐的牵绊,让师姐连头都不愿意再回。可即便自己如此讨厌她,她却还是扯着自己的裙边,固执地要把石榴递给自己。 师姐在门边偷偷看着,华南幸灾乐祸地剥着石榴,而丁凌泉也看见了,在那一天里,自己缓缓弯下了腰,从费力仰头的秋望舒手上,接过了那只算不上饱满的石榴。 “尝尝吧小泉,甜的!” 石榴落到自己掌中,沉甸甸的,却有一种真正接到什么东西的感觉。 那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转瞬即逝的平静时刻。 可师姐骗她,那颗石榴明明就不甜。 听到了一声含混不清的“不……甜。” 然后,彻底没了呼吸。 没有拿到《息缘剑法》,也没能再催动体内一分一毫属于秋臻的内力,丁凌泉就这样狼狈地断了最后一口气,甚至到最后也没能回到她付出一生心血的城南小院里。 …… 料峭春风吹散了手中的血腥味,秋望舒提着剑,迈过了主殿的门槛,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正在等待着自己的人。 身边不断有醒来的弟子互相搀扶着跑进主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里面没了气息的人。 但那已经与秋望舒无关了,她不去想丁凌泉死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去想今后的武林会如何书写丁凌泉,她只觉得突如其来的卸力让她十分迷茫。 在日光和檐影交汇处,易君笙伸手接住了秋望舒。 “都结束了,阿望。” 易君笙说:“如果还没想好要去哪里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吴州吧。” 她点了点头,她本来应该多说些的,可是她突然说不出口了,只能固执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了易君笙的掌心。 恍惚间,她听见了又有许多人涌进主殿的嘈杂声,没过多久便有人长呼:“罪人丁凌泉,于今日伏诛。”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她透过易君笙的肩膀,看到了山门外一个逆光离去的背影。 当年那个不及更星剑高的自己,终于在今天带着秋臻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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