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虽觉恶心,林旸却也不会耽误了正事,屏住气息俯身一看,很快便察觉地面上铺着一层长势旺盛的黑苔,苔衣色黑,寻常地方倒是极少见到,只因林旸自小在山中长大,故而能够认出,对其习性自然亦是清楚,这类黑苔根本不会生长于干冷的墓穴之中,苔藓底下必然还有东西依附。 思索间,便要顺手用火折子拨来看看,未及,手腕便被一抹柔软的冰凉牵握住,“墓中之物多秽浊,当心有毒。” 林旸心中熨帖地一烫,莞尔笑道:“我不会用手去碰,你当我是甚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么?” 洛渊眸光柔和地凝视着她,依然未将手放开,“有一类草木单是触碰孢粉便会四处扬散,还是小心为好……” 话未说完,忽听铜鼎之外一声惊叫传来,听来竟含着不小的恐惧,不是覃施谷又是何人,林旸心中一惊,就势拉着洛渊绕过铜鼎向外而去,将自鼎后跃出,便见到钟林晚一脸恍惚地要去试任傀手腕,却被白霁冷着面色抓住了肩膀,发出惨叫的正主则远远地瘫坐在了一旁,一脸惊恐地瞪着那具早已断气的尸体。 “这是做甚么?”林旸不解地开口询问,只是无一人答她,钟林晚仍在挣扎着向任傀靠近,却被白霁死死地禁锢在身前,“他早已死透了,你仔细看他面上覆盖的白布,可有气息吹拂?” 钟林晚听闻此言,怔然止住了动作,视线依然执着地凝在任傀身上,良久之后,身子方才慢慢软了下来,“对,他已经死了,是我亲口断绝了他的希望……是我没能救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是什么反应?”林旸走到钟林晚身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继而看向白霁,对方见她过来,默默将钟林晚放开,须臾后,声线低冷道:“尸体方才动了。” “什么动了?”若非清楚白霁绝不会玩笑的性子,林旸必然会当这人是在与自己说笑,才断气不足两刻的死人怎会起尸,这未免也太快了些罢? 覃施谷这时亦缓过神来,首先的反应却是自己将才的表现太过丢人,羞闷之下话都说得磕绊起来,“我也看到了,的确是动了一下。” 这一句话未得到林旸的任何回应,覃施谷喉结滚了滚,试探地看了钟林晚一眼,“任傀他……会不会还没有死?” 林旸好笑地瞥他一眼,出手如电,抬手便将火折子掷了过去,一星昏黄打着旋落在任傀身上,覃施谷不由得屏息凝神全身绷紧,然而片刻后,尸体依然毫无反应。 一片寂静之中,嘶哑难听的语声忽然传来,却是柴青云罕见地开了口,林旸余光瞥见,这人竟亦是自铜鼎后闪身出现,“眼花而已,墓室内气息窒闷,氛围阴森,心智脆弱之人久处其中很容易会产生幻觉,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去将主室探了,越早出去越好。” 林旸闻言挑了挑眉,两手抱臂,没骨头地靠在了洛渊身上,“我怎觉得柴大人一路过来对这墓穴表现得过于心急了,莫不是早便知晓这里有一座古墓,救人是假,借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是真?” 柴青云对林旸的话置若罔闻,正要再对覃施谷开口,蓦然间,面上却浮现出惊异之色,直勾勾地看向覃施谷身后,林旸察觉到对方反应,立时直觉不好,转而看去,果然见到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覃施谷背后的任傀,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面上覆盖的白布顺势无声飘落,露出底下灰白空洞的一双眼眸。 “我分明已将他双眼阖上。”覃施谷似是太过震惊,看着已然起尸的任傀,竟连躲都不知道躲,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语:“你便如此难以瞑目吗……” 林旸嫌弃地蹙了蹙眉头,上前硬抓着覃施谷的肩膀后撤,“你不是从来不信鬼神,又何谈瞑目一说?” “任傀”僵坐片刻,似是感受到了周遭动静,竟直直从地上“弹”了起来,这可当真只能用弹来形容,林旸活了这些年,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高手膝盖手肘皆不打弯便能从地上起来,但见“任傀”借着冲势张开双臂,老鹰捉小鸡般便向覃施谷扑了过去,身手远比生前灵活得多,覃施谷见其动作,震惊不已,然而依旧不忍对其动手,一味只知躲避,几番来回,两人竟绕着耳室中央的铜鼎转起圈来,场面颇有几分滑稽。 “还不快来帮忙!”覃施谷既惊又愧,心烦意乱下不慎给任傀抓住左肩,半边衣袖都撕扯了下来,见其余人还在气定神闲地观瞧,登时发起火来。 “你不愿伤他,我们即便出手也是无能为力。”林旸抱臂望着场中两人,笑吟吟地接话,吐露的言语却不由令人心中发寒,“覃校尉,你可要看清楚,他已经不是人了。” 任傀经这数圈追逐终于被激出凶性,止步昂首,仰天长啸起来,蓦然间,身体一绷,竟如箭羽般猛地弹冲了出去,被覃施谷险险躲开,撞在一樽铜鼎之上,铜鼎足有百十多斤,经这一撞竟被顶得移动三尺,任傀本人则更为凄惨,整个前额连带头顶都凹陷了下去,暗色的血迹淬溅头身,依然抽搐着想要来抓覃施谷。 林旸见此惨状,眉头微蹙,正欲出手令其解脱,一支箭羽悄然没入任傀右眼。 任傀被箭上力势带得连连后退,咚地摔倒在地,不再动了,覃施谷见他浑身破烂不堪,全身的血都几乎流了干净,饶是已无数次经历腥风血雨,仍是难免失神,背倚铜鼎缓缓坐倒在地上。 柴青云面无表情地收起长弓,径直走到任傀身前,自怀中取出一支瓷瓶,反手倾倒起来,尸体与瓶中粉末接触,顿时冒出一阵血色浓烟,伴随令人胆寒的“嘶嘶”声,浓稠得催人作呕的血腥气很快蔓延开来。 “你干什么!”覃施谷见任傀尸身随着烟气迅速消融,怒声喝止对方,上前便钳住了柴青云手臂,柴青云并不挣扎,木然看向覃施谷,“他体内有蛊,否则不会活动。” 覃施谷一怔,柴青云趁机甩手挣脱,将余下的药粉尽数洒下,果然倾倒至头顶时,一阵好似婴孩啼哭般的尖叫骤然传出,刺耳至极,但见一只米粒大小的黑色蠕虫撕碎任傀左眼眼白,慢慢爬了出来,药粉一落在黑虫身上,“哭声”登时愈发怨毒,顷刻后化作了一滩臭水。 覃施谷眼睁睁地看着这副景象,满目惊疑不定,“这东西是何时钻进尸体里的,难不成是甬道内的那些飞虫?” “蛊虫入体讲究无声无息,甬道内的飞虫攻击性过于明显,不可做蛊用,应当是他中的那两支箭上所附。”柴青云随手将瓷瓶扔了,俯身以火折子一寸寸炙烤蛊虫融出的浊液,难以忍受的腥臭霎时扑鼻而来,活似那水漂子被捞上岸后曝晒了一整日,熏得覃施谷干呕着偏过头去。 柴青云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已处理妥当,覃施谷却是一脸的灰败丧气,再无来时路上的嚣张气焰,“走罢,尽量找回郭胜,别将一行人全折在了这里。”他一向眼高于顶,从来不屑听旁人的抱怨苦衷,经过这墓中的一回遭遇,恐怕对自己前半生的认知都产生了怀疑。 林旸始终在旁冷眼观瞧柴青云,此时见要动身,便要来呼唤洛渊,一转头,却见到了令自己心跳骤止的画面。 洛渊半身隐没于黑暗中,左臂无声抬着,一道细长伤痕将云白衣袍撕开一片暗红,缓慢晕染开来,洛渊垂眼看着任傀面目全非的尸体,眉眼间看不清是什么神情,良久后,迈步向柴青云走去。 —————— 洛洛小可怜er
第90章 死室 “别去。”手腕蓦地给人紧紧抓住,洛渊应声止步,静静凝视林旸,从来幽深的眼眸中倒映出林旸隐忍痛楚的面容,薄唇抿成倔强弧度,“别过去。” “林旸……” “我知道。”林旸低声打断洛渊,却又未接续下去,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洛渊,连自己也未察觉抓在洛渊腕上的手用了多大力气。 “没事的,你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林旸注视洛渊的目光专注到近乎失神,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是想要说服洛渊还是说服自己,半晌,身子陡然一颤,右手颓然失了力气,踉跄着后退,“我央你莫要逞强……我分明央求过你,为何你总不肯听我的话……” 洛渊看着林旸脸上失魂落魄的苍白,心口骤然作痛,“林旸,我……” 身后再度一声惊叫传来,林旸抬了抬眼睫,无声后退一步,向声音来源处走去,洛渊的指尖与那袖摆擦过,仿佛被抽尽了浑身力气,再无法抬手抓住那人。 “又怎么,我说你们有完没完?” 来到几人面前,林旸已换做一副随性神色,抱臂看着面对墙壁僵立不动的覃施谷与柴青云,林旸对这两人毫不关心,倒是关注地看向同样面对墙面一言不发的钟白二人,顺其目光探寻而去,然而墙面上青暗剥脱,连墓墙上常见的壁画造像都未见到,根本毫无异样。 “疯了……我看我是疯魔了……”覃施谷直勾勾地盯着墙面,整个人呆滞迟钝,失魂落魄,再不见来时的意气风发,林旸盯着墙面观察半晌,始终不见端倪,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白霁。 白霁感知到林旸执着的视线,终于肯开金口,声线中竟含着微不可察的起伏,“门消失了。” 林旸反应了一下,冷汗霎时便流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墙面,须臾,又扭头察看起周遭布局,而后被一阵恐怖的窒闷攫住了心神,距此不远的地面上赫然可见一滩暗黑血迹,正是覃施谷闯入耳室后将任傀放下所留,这面墙果真是耳室之门应开之处。 “怎会……” 林旸面上满是惊诧之色,几乎掩藏不住,墓葬习俗自初创演变至今,阴森诡异传说层出不穷,最多不过涉及鬼神,眼下这堵墙却是实打实地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将几人唯一的生路堵死,这显然已极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林旸仍不死心,走到近前来细细摸索,又擎着火折子绕耳室转过一周,最终回到了这面本不应存在的墓墙前,惊骇难言。 “强行突破出去。” 柴青云阴鸷的目光紧盯着墙面,狠声啐了一句,举起金刚伞猛然向墓墙击去,然而金刚伞本是盗墓贼抵挡暗器之物,纵然坚固,却无法承受太大力道,柴青云几番失心疯般的猛击,伞尖已然弯折,柴青云喘着粗气,目光逡巡,骤然停在了覃施谷腰间,竟直接便来抢他的佩刀。 覃施谷悚然一惊,仍有身为高手的自然反应,侧身避开了这一抓,托柴青云这一击的福,覃施谷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意识到自己身为领头人的责任,当下深吸一口浊气,顺势抽出刀来,竟无视了柴青云胆大妄为的僭越,“让我来。” 同出一门,柴青云自然清楚覃施谷使刀的本事,收了手在旁冷冷盯看,覃施谷早已摆好架势,双手握刀,寒光一现,便见墙面上一道存许深的刀痕显现,随着破空声不断加深,每一刀竟落在同一位置,耳室内一时只闻砍斫石砖的铎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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