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旸勉强吞咽了一下,假装听不见耳侧洛渊焦急的呼喊声,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踏进门里。 屋子里很暗,只中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只小灯泡,还没有门外的那只亮,四周传来淡淡的霉味,配合着昏暗的环境十分压抑,男人引着林旸在一张长了绿苔的桌子旁坐下,趿拉着拖鞋找了杯水给她,“想谈什么。” 林旸交叉着手指,没去碰那杯水,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显得镇定,“洛渊三个月前在事故里丧生,我们都觉得很惋惜,那时她刚在市级的比赛中获了奖,不出意外的话暑假后就可以去M音乐学院读书了。” 男人没说话,林旸等了一会,闭了闭眼,蓦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我希望你能去看看她,向她道歉。” 男人的眼睛盯着林旸,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木偶人一样发出刻板的声音,“为什么。” 林旸的双手控制不住地用力攥紧,脊背死死地挺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好一会她才能继续说出话来,声音硬得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因为她因你而死,因为她的一生都被你毁了,这些够不够?”她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一个人,憎恨他让洛渊听到这些毫无愧疚的冰冷回答。 男人垂着眼睛看着林旸,眼里说不出的嘲讽,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竟然突然开始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浑身发着抖,像是疯魔了一样,“我毁了她?我只不过撞死了她,真正毁了她的人是你!” 林旸还停留在男人刚才的话里不能回神,怔怔地看着对方向自己扑了过来,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后脑撞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林旸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耳中嗡嗡作响,只能胡乱踢打着男人的身体,她快被脖子上布满青筋的手掐得没有力气了。 “你才应该给她跪下道歉,我想杀的是你!该死的是你!” 男人大笑着收紧双手,小姑娘的脖颈太过纤细,他以前扼断过很多,早就驾轻就熟了,多少年了,他都多少年没品尝过这种快感了? 林旸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消失,她听不清男人的怒吼,也听不见洛渊的呼喊,她想自己大概是快死了,到时候变成了鬼在这间屋子里和洛渊面面相觑,会不会很尴尬? 意识将要远离之时,林旸听到男人闷哼了一声,脖子上的劲一松,林旸立即大口喘息起来,肺部再次被空气充盈的感觉令她想要流泪,她胡乱摸索着想要爬起来,右手无意中碰到了自己掉在地上的钥匙,林旸把钥匙握在手里,又给了弯腰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脸上一拳,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几十米的小巷从没感觉这么长过,林旸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每跑一步都充满了恐惧,她不敢回头看,怕一回头就看到男人的脸近在眼前,她只能拼命地往前跑,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 林旸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她踉跄着跑到街上,没有人帮她,每个人看到头发凌乱的她都离得远远的,在这片地方大家都心照不宣,她苍白着脸色去了街道派出所,值班的小警察问了她两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打车回家,在车上死命低着头想要挡住自己脖子上青紫的淤痕。 当天夜里林旸发起烧来,浑身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这一次没有人安抚她,她做足了一整夜的噩梦,第二天醒来才发觉,洛渊不在了。 林旸慌得手足无措,数着秒数等了洛渊一整天,直到夜色完全降临下来,林旸窝在床上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突然惊慌起来,洛渊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是被留在了那间可怕的屋子里,还是距离太远不认得回来的路了?林旸想起那天自己狼狈的奔逃,为什么她那时不看看洛渊在不在身边? 林旸想出去找洛渊,身上却一丝力气都没有,站都站不起来,她尝试了十几次,最后拨通了小宋的电话。 小宋是她刚出来时在网吧认识的朋友,两个人坐在一起打了两天两夜的游戏就算是铁交情了,就连医院太平间的这份工作都是小宋想办法帮她找到的。 小宋接到电话在半个小时内赶了过来,林旸在电话里说得含糊,也没说自己发烧了,小宋进来时人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连门都没有锁,他把人抱到床上,又出去买了退烧药和粥,喂着林旸吃下去一点。林旸烧得不认识人,撑着身子还想出门去,被小宋死命按着才渐渐睡了过去。 林旸第二天醒来时浑身酸痛,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急着往沙发上瞟,她隐约看到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心里一热就一骨碌爬了起来,站稳了身子才发觉,沙发上坐的是小宋。 小宋昨晚被林旸闹得一晚上没睡好,听到声响立即就醒了过来,看到林旸脸上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我好歹也照顾了你一晚上,你这是什么表情?” 林旸摆了摆手没心思答话,她把钱包钥匙都找出来放在了茶几上,又从之前的袋子里拿出两桶方便面,一桶递给小宋,坐下来闷声不响地拆塑料纸。 “又要出门去?”小宋也在拆塑料纸,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林旸身上瞟,“凌大爷说你好几天没去了,再不去可真要找别人了啊。” “过几天就去。”林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她把热水慢慢倒进面桶里,顺手帮小宋也倒满了,看得小宋一惊一乍地抬手拦她,“行了行了!泡个面倒这么满,你敬酒呢!” 两个人不声不响地吃完了早饭,小宋非常自觉地先打道回府了,临出门时转头对林旸说了一句话,“小心点,你身上有鬼气。” 林旸关门的手一顿,吃惊地抬起眼来看他,小宋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平常开玩笑的样子,何况他也从来不开这种玩笑,林旸愣了一会才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勉强笑了笑,“有什么鬼气,上次你还和我说自己是网警,这会又成了大仙了?” 小宋表情严肃地向上指了指,“我家是代代相传的蜀山俗家弟子。”林旸接着把门关上了。 林旸找了洛渊整整一个星期,所有洛渊可能在的地方她都去过了,她甚至强忍着恐惧回到了那条巷子里,然而没有,哪里都没有洛渊,这个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过一遍,再消失一遍一样的干干净净,林旸不肯放弃,她想洛渊还没能完成自己的愿望,她一定不会走的。 洛渊在消失后的第九天晚上回来了。林旸出去茫然地找了一整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在沙发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缓了好一会才敢和她说话,声音中仍不免带了鼻音。 “你回来了。” 洛渊微微向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嗯。” “回来就好。”林旸吸了吸鼻子,她不想责怪她,可又忍不住问她,“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洛渊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像是在哄她,“我当时听到你成功逃走了,我想去追你,但那时对你的感知越来越弱,可能是离得太远感觉不到了。” 林旸放下心来,她想起那个男人当时的那些话,不禁打了个冷颤,还好洛渊还是在的。林旸松了一口气,顺手按开了灯,屋子里一下变得亮堂起来,林旸走向洛渊的脚步蓦地顿住,视线死死盯在洛渊的眼睛上,原本洁白的纱布由里向外渗出了浅淡的红色,就像是洛渊曾经哭过一样。 “怎么了?”洛渊意识到林旸的不对劲,偏着头轻声问了一句,屋子里一片死寂,洛渊安静地等了许久,低下头苍白地笑了笑,“我看起来可怕吗。”林旸看着她细瘦的手指慢慢抚过自己的脸,最后落在那道自始至终蒙在她眼睛的纱布上。 “不可怕,你特别好看。”林旸后知后觉地向前迈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抱了她一下,臂弯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林旸伸直了胳膊,又抱了她一下,眼泪就不听话地落了下来,“你的眼睛也特别好看。” 那天晚上林旸向洛渊做了坦白,坦白了自己喜欢上一只鬼的故事,林旸平静地说,洛渊安静地听,最后林旸问洛渊,“我们不找记忆了好不好。” 洛渊的嘴唇抿了抿,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好。” (八) 林旸骗了洛渊。 从男人那逃回来的那天夜里林旸做了一晚上的噩梦,醒来时浑身都是冰凉的,因为那些不是梦,是她丢失的记忆,原本看不见的人,是她。 林旸初三时在自家的保姆车里出了事故,事故原因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商业上的竞争多的是看不见的明枪暗箭,何况她父亲是掌管这座城市经济命脉的落雨集团的当家,脚下数不清有多少桩的妻离子散。 接下来的三年里她被不停送到各个国家,各个医院,小白鼠一样地被他们不停变换着治疗方案,兴许是她父亲积下的债都偿还到了她身上,她的眼睛始终没能治好,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光,她的主治大夫说,干脆冒险换掉她的眼角膜,成功便好了,不成功便完全瞎了,她的父亲同意了,因为再过不久就到她着手接触公司事务的年纪了,如果这个女儿治不好了,只能另换一个。 以林家的手腕很容易就能从医疗途径里找到捐赠的眼角膜,可她是林家当家的女儿,要就要得最好的。 落雨承办了市里的艺术比赛,从初选到决赛,把整个活动办得红红火火,甚至提供了M音乐学院和艺术学院的录取名额,那时候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在比赛里获得个名次,能参加的学生几乎都参加了。 洛渊不是其中成绩最好的,但她的眼睛是最好看的。 林旸的父亲从照片里选中了洛渊,把照片给了男人,那是他父亲养着的一条杀人的狗,从前犯过命案的逃犯被他父亲发现圈养了起来,成了林家扫除异己的刀。 那天林旸在门外听到了一切,她不敢和任何人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去告诉她的父亲,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最后她决定去找那个叫洛渊的倒霉鬼。 林旸偷跑了出去,她摸索着打到一辆车,摸索着找到凌霄中学,摸索着在校园里抓住一个声音洪亮的老师,让他带自己去找洛渊。 彼时正是放学的时间,她艰难地跟着那个老师穿过往外涌动的人群,走到六楼,找到了洛渊。 “是你找我吗?”这是洛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傍晚柔和的风。 林旸神神道道地抓住洛渊的手,让她把自己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有话要对她说,洛渊好像有些无奈,但也没有生气,她扶着林旸的手,把她带到了一间安静的教室,她说这里是她练琴的地方。 林旸让洛渊关好门,慌慌张张地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洛渊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林旸听到她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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