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晚上不好打车,平时又有些三教九流的人往里窜,你最好还是……”司机正费力地扭着脖子和林旸说话,忽然看到她车后座上的小姑娘往旁边的空位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很快就回去。” 司机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你在和谁说话!” “啊没有,”林旸一只手打开车门,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带着耳机呢。” 身后的灯光带着轰鸣声逃也似地迅速开远,林旸打开手机电筒,四下照了照,按着记忆向一条窄巷子里走去。 城西区原本是划定出来的一片经济开发区,企业间竞争,都使不出什么干净手段,原本破釜沉舟买下地皮的公司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架空,这片地没人管也就成了荒地,什么五行八作的人都往里跑,成了著名的“三不管”地区。 “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好像很危险。”洛渊跟在她身后轻声劝她,声音温温柔柔的,林旸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才更像鬼一点。 “怕什么,你都已经是鬼了。”林旸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紧张,她可能是看太平间的时间太长练出了胆子,到哪里都不知道怕。 “可你不是。” 林旸的声音梗了梗,想回头看她,一转头余光却忽然瞥见右侧的巷子尽头透出了小片昏黄的光,脚步立即转向那边走去,“我就远远地看一眼,早查清楚我也就轻松了。” 林旸熄了手电筒,慢慢摸索到那个拐角,侧着身子往里面看,拐角对面是一间低矮的红砖房,房子外用几根钢管支了个小棚子,棚顶的塑料板上破了好几个洞,看着就风雨飘摇,棚子里坐了一个人,侧对着她们,手里拿了些油腻腻的零件,不知在鼓捣什么,上半身赤裸着,在头顶小灯的映照下仿佛能浮出一层油来。 这样的人能给自己夺到谅解和保释的机会吗? 林旸紧紧盯着这个男人的脸,努力想把他和照片中的司机重合起来,然而他头顶的小灯实在太过昏暗,怎么也看不清眼下投下阴影的部分,林旸恨不得亲自开了手电在他脸上晃,洛渊的声音这时又在身后响起来,听着有些急促,“走吧林旸,我们先回去吧。” 林旸紧盯着男人的脸,鬼使神差地又往前走了一步,大半身子露在了外面,还差一点,再近一点她就能看清这个人…… “林旸!” 身后的温度骤然冷下,林旸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洛渊是一只鬼,和人是不一样的,她最后瞥了灯光下的男人一眼,转身就跑,直到出了城西区,周围的冷意才慢慢缓和下来,林旸不声不响地往手上呵着气,沿着大道走了半个小时坐上了回去的最后一辆公交。 男人似乎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脚步声,缓慢地转过头去,盯着不远处的拐角看了一阵,无声无息地起身,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蒙了张人皮上去,手里的扳手裹了厚厚一层黑垢,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男人在拐角一侧站定,慢慢探过头去,拐角后的小巷幽深寂静,没有人在。 (四) 林旸回去后就给医院保卫处的凌大爷打电话请了两晚上的假,老头子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林旸没仔细听,应付两句便挂上电话蒙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久违的舒服,第二天林旸是被自己的肚子叫醒的,许久没有这样正常的睡眠,林旸赖在床上哼唧了好一会才起来,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支棱着下巴趴在她枕头边上。 “你干什么!”林旸吓了一跳,抓起手边的手机就扔了过去,手机穿过洛渊半透明的身体砸在茶几上,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我……”似乎知道林旸不喜欢自己靠得太近,洛渊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苍白的嘴唇抿了抿,“对不起。” 林旸不吱声了,爬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说是收拾,整个出租屋也就那么大,林旸在三间小屋里转来转去,洛渊也跟着在里面转来转去,林旸收拾了一圈,回来把自己的手机捡了,拿了钥匙准备往外走,临出门时对身后的鬼留了句话,“你别跟着我。” 晚上九点林旸才回来,手里提了一大袋东西,屋子里黑漆漆的,林旸随手按开灯,被突然洒下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随后看到了沙发上端坐的人,苍白的脸色,苍白的纱布,听到声音后向她的方向微微侧过头来,“林旸?” “嗯。”林旸应了一声,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找了个小马扎在她对面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包糖炒栗子,嘎巴嘎巴地捏着吃。 两个人都没说话,屋子里只听到捏栗子壳的声音,洛渊在对面安静听着,时候长了,抿着嘴角浅淡地笑起来。 林旸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以前喜欢吃糖炒栗子吗?” 洛渊偏着头思索了一会,轻轻摇头,“不记得了。” 林旸看着她恬淡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她真的一点也不像鬼,忽略掉眼上的纱布和苍白的面色,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林旸几乎能想象得到她纱布下的眼睛,一定是很好看的。 “你没了眼睛,难道就不恨吗?”一句话脱口而出,林旸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唐突,局促地坐直了身子,“不是……我不是这个意……” 洛渊明显怔了怔,慢慢低下了头去,嘴角的笑还没褪去,看得林旸心里发苦,“我应该恨吗。” “不应该不应该,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看起来就像活人一样,比那些恶灵好看多了。”林旸磕磕绊绊地想要安慰她,话一出口又想给自己两巴掌,着急中开始漫天胡扯起话题来,“你那什么……你有没有试过能不能吃东西?” 林旸慌手慌脚地把糖炒栗子往洛渊那边推了推,洛渊听到声音,抬起头向她“看”过来,声音中带着笑意,竟难得有了丝调皮的感觉,“我吃了会从这里漏下来的。”洛渊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林旸看到她好看的手指,纤细的骨节在灯光下泛着白。 “要不……你上我的身吧,这样你就能尝到味道了。”林旸咬了咬牙,献身般地一下坐到了洛渊旁边,眼巴巴地盯着她看,洛渊似乎被林旸突然蹦出的一句吓到,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坐了许久,直等得林旸脑补了无数夺舍还魂的剧情背后发起毛来,才迟疑地应了一句,“怎么上?” 林旸:?来真的? 那天晚上她们尝试了数个体位,甚至上网查阅了所谓的阴时阴刻人身上阳气最弱的时候拜天地一样地互瞪了一个小时,最后皆以失败告终。 (五) 第二天一早林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上了去凌霄中学的公交车,早高峰的公交车上熙熙攘攘,林旸下车时几乎丢了半条命,好歹赶在老师们上课前到了学校。校门口三三两两地进着学生,林旸试图混入其中,没走到跟前就被人抓了个现行。 “哎你!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怎么没带校牌!”门口抓迟到的似乎是个体育老师,胸前还挂了个哨子,整天喊着一二一的口号,嗓门亮得很,一嗓子就把周围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林旸挂上在镜子前练习好的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一点没见着心虚,“我今天忘记带了老师。”谁知道那个地中海老师看清了她的样子,蓦地瞪大了双眼,活脱脱像见了鬼,“你”了半天都没“你”下去,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林旸听不惯这些窃窃私语,又问了一句:“我可以进去了吗老师。” 地中海木楞楞地点点头,林旸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快步走了进去,绕着校园转了几圈甩开跟着的人才进了一栋教学楼,她总觉得这个学校的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尤其是那个体育老师,看她像看见自己起死回生的祖宗一样,林旸思来想去都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难不成他晚上去太平间领过尸体? “没被抓到吧。”洛渊出现在她旁边,脸色依旧很白,能看出明显的担忧,林旸对她笑了笑,想起来她是看不见的,“没事,进来了。” 林旸沿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走,一间一间教室地看,“你在这里能感觉到什么吗?” 洛渊跟她在旁边,凝神感知了一会,脸上浮现出歉然,“没有,我只能感觉到你。” “我?”林旸的脚步突然顿住,洛渊也跟着停了下来,林旸想起最初见面时她的确说过能感觉到自己,看了她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听起来像是向人家表白一样。 林旸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然而这时候改口听起来就更奇怪了,只能等着对方回答,洛渊静静地站了一会,轻声开口:“光,一团模糊的光。” 林旸费解地皱了皱眉,等了片刻,洛渊却安静地不说话了,林旸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确难回答,没头没脑的,也就不为难她了,继续加快了脚步往走廊深处走,她想在不惊扰校方的前提下把整栋楼转一遍,死过人的话一定会有扎眼的东西。 林旸是在六楼发现洛渊的书桌的,她走得急了有点喘,透过教室窗户看到一张干净的书桌,桌上摆着一束干枯的小白花,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换,花瓣都不剩几瓣了,可能是觉得晦气,也没有人收拾,就让它在那孤零零地在那摆着。时间还早,教室只里坐了两三个学生,凑在一起抓紧时间说说笑笑,死过人的集体悲伤感早就散尽了。 林旸往旁边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就往里走,洛渊的书桌收拾得很整洁,书本都分类整理好了,林旸没法全部带走,胡乱翻了翻几本书,挑了写了字的笔记本全部带走了,那几个学生不出意外地都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她,不过也没人拦着就是了。 林旸强盗一般地抱着笔记本往楼下跑,临出门,和一个人撞上了,笔记本掉了一地,林旸听到洛渊问自己有没有事,她没法回答,着急地去捡地上散落的本子,对面的人想帮她捡,拿起来一本,手却僵住了,林旸抬头一看,是那个地中海。 “你拿洛渊的东西干什么?”地中海的表情比在校门口见到她时还要失控,一本本子在手里攥得死死的,林旸怎么拽都拽不过来,实在没有办法,半抬着眼皮道:“我们是朋友,我想她了,想看看她的笔记,可以吗?” “你们是朋友!?”地中海的声音越发高亢,林旸都怕他吓到旁边什么也看不见的洛渊,硬压着烦躁道:“是,我们是特别好的朋友,你可以放手了吗?” 地中海盯着她看了半晌,肆无忌惮的表情终于有所收敛,起码看起来像个为人师表的老师了,他慢慢将手里的本子递给林旸,眼神里竟然沉着下来,“我是她的班主任。” 林旸听到洛渊在旁边轻声念了一遍班主任,听起来有些茫然的失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疼了一下。 “洛渊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惜了。”地中海抚了抚自己头顶盖着的两缕头发,眼里的沉痛不像假的,“她刚在市里的钢琴比赛里拿了奖,原本可以破格被M音乐学院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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