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车在冥界的黑石上颠簸前行,冥王心满意足地靠在五彩金鱼枕上,手指在膝上叩了叩,玄青知趣,忙替她锤膝捏脚,不时地问她力道如何。 “不愧是琵琶手,”冥王眯着眼睛说, “很好,很舒服。” 玄青低着头,眸光中闪过一抹阴郁。 正当此时,周遭力场发生变化,玄青察觉到有人靠近,正要拿出法器做防备,鱼车突然猛地一个摇晃停了下来,两人没能坐稳,跌到一块。 “轰隆”一声,鱼车裂成两瓣,拉车的鱼脱缰而逃,只见一人拿剑冲进车厢,剑尖刺入车厢底板,怒发冲冠,抓着冥王的衣襟,厉声责问: “晏浮生在哪里!你把她关在哪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冥王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被鱼车劈开时的木屑洒了一脸,满身狼狈,直到被剑抵到脖子上,她才猛抽一口气,发出惊叫—— “啊啊啊——”这个已逾千岁的女人惊慌失措,嗓子在一瞬间破了功,怪叫道, “护驾!护驾!!!” 林鹤几乎失去理智,刀抵在女人身上,狠命地抑制住将她砍死的欲望,咬牙切齿地朝她脸上啐了一口,怒道: “晏浮生在哪里!快说!” 一口唾沫让冥王止住了怪叫,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形容惨不忍睹的恶鬼,理智突然回笼,她难以置信地说: “你,你……到底是谁” 林鹤一剑猛地扎在后板上,擦着冥王的脖子,在她惨白的皮肤上划开一道金色血痕! 那一刻车厢里三个人都寂静了。 数息后,玄青沉着气开口说: “我知道晏浮生在哪,我带你去找她。” 林鹤拔出剑,跟在玄青身后,迎着周遭刺骨的风,一步步走向那座巨石。 巨石露出表面的部分如高山般巍峨,埋在地下的部分更是深不见底,而那道剑气划开的口子如鬼斧神工将巨石一分为二,残留的剑气则形成了天然的封印,难以想象被关押在其中究竟是什么样子。 “晏浮生就在下面,你要见她,就下去吧。”玄青指着那道狭长的天堑,冷冷说道。 林鹤犹疑了一刻,她问跟过来的另一个人, “姑娘,她撒谎没有” 盲女和方诩乘着飞鸢落下,她声音轻而坚定, “没有,她没有撒谎。” 方诩急得“哎”一声,正要开口数落盲女——她怎么连撒个谎也不会可余光里却瞅着一道人影纵身跃向劫渊。 她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留下方诩等人在风中怔忡。 —
第74章 方诩看着林鹤身影消失的方向,怔了许久,这时候盲女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观察四周动静,她猜想林鹤已经跳入劫渊了。她摸索着往前走,手触碰到冰冷的崖壁,神情呆滞,喃喃地说: “是我害了她,若我能撒谎就好了……” “这也不能怪你,是她自己要跳的。”方诩心烦意燥,不知该怎么跟冥王交代,只想溜之大吉。 这时玄青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圆目怒瞪,质问道: “你跟她是一伙的” 方诩如临大敌,急忙喊道: “冤枉啊!小生什么都不知道啊!” 玄青指向劫渊那道裂缝,恐吓道: “你再撒谎,把你也扔下去!” 方诩吓得不轻,见冥王从鱼车那边赶来,惊慌失措地朝盲女喊: “言灵师!快!快过来!此地不宜久留!” “言灵师”玄青狐疑地看了盲女一眼,她尚且没弄清楚眼前的突发状况是怎么回事,刚才跳下劫渊的人究竟是谁,此时又堤防起方诩口中的“言灵师”,趁她分神,方诩心一横,忽然施法,将玄青往劫渊猛地一推! 谁能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书呆子突然能爆发出这样的气力! 玄青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不过是五指宽的狭缝在她眼中突然变成了深渊巨口,一股强大的吞噬力拉扯着玄青,恐惧如洪水猛兽汹涌袭来,她瞪大双眼,发现自己上半身已经处于封印之中,狭缝外的二人在她视角里如高山般巨大,她奋力挣扎,伸手去抓能够到的一切,起初是空气,但接着她抓到了冰冷的岩壁,她指甲扎入石缝,手背青筋暴露,封印之下她面容扭曲,牙齿几乎咬碎,她不甘心就此沦为深渊的食饵,拼尽全力抓着岩壁,很快力不从心。 “救我。”玄青朝盲女的方向低声哀求。 盲女眉头紧锁,方诩则抓着她的手,拿出了林鹤给他的一张瞬移符—— “走!”方诩说, “再不走来不及了!” 盲女置若罔闻,反而朝玄青伸去一手。随即她身体被狠狠一拽,朝劫渊的裂口倾去! 方诩猛地一惊,反应极快地用力抓住盲女的手。而另一端,眼看着冥王满脸怒火地朝他走来,踌躇之下,方诩做出了退让,他松开盲女的手,以免被她一同拽入深渊。 同时瞬移符启动,方诩化作一缕青烟,在冥王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转瞬间,他已经来到了髭城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这里与劫渊相距甚远,冥王追不上来,他也可以暂时缓一口气。 距离冥界鬼门大开还剩两个时辰,此时的髭城繁盛而混乱,百鬼狂欢,邪魅频出,方诩躲在这里瑟瑟发抖,还在回想着刚才那惊魂未定的一幕。 “好险好险!幸好跑得快!”他冷汗涔涔,哆嗦着抬起袖子擦脸。 如果被冥王抓到,他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被扔到劫渊和林鹤他们一起陪葬。 可惜啊,刚才没能将言灵者一起带出来。想到那位美丽而纯粹的盲眼女鬼,方诩心痛不已。 “对不起……” “小生……实在太无能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逃往人界吗 晏主簿被关押在劫渊,林鹤也去陪葬了,也许她们在劫渊之下还有一线生机,可这和方诩开始的计划相去甚远。不仅如此,他刚才暴露在冥王的视线下,意味着他的计划已经败露,眼下唯一的出路是远遁人界,求一线生机。 可这么做……未免太懦弱了。 思忖许久,方诩实在拿不定主意,索性扔出一枚金币——金币上花纹古朴,另一面则铸着千年前九州上曾出现过的一个短命王朝的名字:夏。 方诩抛出金币,得到的答案是“夏”,他盯着那个字发怔,接着叹了口气说: “时也命也,小生若不出手,那晏主簿更是生机渺茫……” 于是他改道,前往巟城找楚尧。 说回林鹤跳入劫渊时,起初只觉得周遭狭隘逼仄,空气似乎被抽干,连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爆,她运气护体,却遭到周围反噬,令她险些啐出一口血。 劫渊如同一头猛兽吞噬着她,随着她不断地深入,她身上所携带的一切都被剥除—— 最开始是那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纸化作了烟灰,紧接着她一点点失去修为,失去名字,身份,失去执念,在劫渊无情的碾压下,她逐渐变得渺小,而最初的狭缝世界也宽阔起来,成了一个无尽浩瀚的宇宙。 一时间她迷失在狭缝形成的新宇宙中,如同一张薄薄的纸鸢飞向苍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来越渺小,如同一粒尘埃逐渐消失在宇宙中。 飘离的过程中,一个念想突然拴住了她。 九州山河,不及阿鹤毫厘。 谁曾经这样说过 思绪被绊住成了团,林鹤在微茫中觅得了一丝清醒,她竭力地抓住那一丁点线索,喉咙轻轻颤动,发出一个声音: “阿,鹤……” 谁曾这样亲昵地一遍遍地呼唤我 她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人的容颜,模糊却温柔,宁静而坚守,那是她心之所向,是她在劫渊里唯一能抓住的锚。 “阿鹤。”她尝试用她的口吻呼唤自己,一遍遍去回忆她当时的语气,神态,去回想她那份鲜明的,热烈的感情。 周遭环境迅速坍缩,天穹急速下坠,眼看要将人撕得四分五裂!林鹤闭上眼,排除内心的惊惧,那一刻晏浮生的名字从她唇边呼之欲出。 “生生!”林鹤猛地惊醒,落地的不真切感令她几乎没能站稳,她张望四周,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叫卖声。 “卖杨梅!新鲜采摘的杨梅!” “卖馄饨喂卖馄饨喂” “馄饨多少钱一碗” “三文。” “给我来一碗。” “来看一看瞧一瞧!胸口碎大石!” “来看仙人耍猴哟喂!” 热闹的集市让林鹤毛骨悚然,她沉住气放眼望过去,那些人的面孔转瞬间变老,孩童变成了老头,老人变成了枯骨,如同冬日凋零的树木迅速地枯萎并且定格在那个画面,萧索而诡异。 林鹤走到一具枯骨面前,直直地和骷髅头的两个黑洞对视,她开口说: “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骷髅头稍稍偏了下角度,发出声音说: “新人” 林鹤说: “带我见你们这的头。” 骷髅头领路,两侧的鬼怪纷纷让出道,林鹤打量四周,一时间分不清虚实,只是凭直觉认为周遭这些鬼怪对她并无恶意,反而是充满了好奇,于是她稍稍放下心来。 直到来到一处宫殿,见到殿堂上侧身坐着愁眉思索的女子,林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她。光论仪态,林鹤便禁不住被这风流轻俏之姿而倾倒,便是眉间若蹙,愁绪如云,也压不住那帝王与生俱来的倨傲和冷淡。 林鹤脚步不由缓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阶前女子,有几个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怔怔望着眼前玉雕一般的人,满心满眼都是说不出来的欢喜。 晏浮生生得太漂亮了,那是任何时候都不容忽视的美,尤其她那双若秋水兮的温柔双眸,林鹤恨不得将她模样刻在眼睛里,如此才能时时刻刻地看着她,时刻感到满足。 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晏浮生,等着她缓缓转过头来,眼神落到林鹤身上的时候,林鹤忽然紧张起来。 晏浮生皱起眉,迟疑了一会,打量着林鹤说: “你模仿她越来越像了。” 林鹤笑道: “你在说谁” 那一瞬殿内针落可闻,晏浮生的瞳孔微微一缩,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殿前那貌若英华的女子,身体已经不自觉起身离开了椅面,也许是因为在龙城时受过一次骗,她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林鹤。 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林鹤会找她找到这个地方来! 她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站在林鹤面前,那仓惶,惊喜却又不敢置信的神情惹得林鹤好生心疼,林鹤不复重逢之前的紧张,反而笑得坦荡,轻松,她上下打量着晏浮生,玩笑着说: “生生,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下次不许再藏这么深了。” 那双水杏般明亮的眼忽然涌出清澈的泪,晏浮生双唇动了动,湿润的唇瓣间滑出两个字: “阿鹤。” 林鹤偏头一笑,牵起她的手说: “叫夫君。” 晏浮生怔住,脸上染起红晕,她平素里也愿意这样称呼林鹤,可林鹤让她喊的时候她偏偏说不出口,欲言又止了一会,气氛反而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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