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机落地西城机场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徐思叙取了行李后拉着箱子招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她到时徐荟早从ICU出来了,不过人还没醒,因打了镇定的缘故还躺在病床上昏睡。 徐定德也在,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的方向。 徐思叙抿唇,默然望了那个略微佝偻的背影半晌,而后走进去将箱子放在墙角,转身关上了房门。 她手心汗津津的,去洗手间洗了个手。 镜子里倒映出的这张脸疲惫、苍白,全然一副长途跋涉后的疲态,像氧化了的隔夜水果。 徐思叙想,为什么、为什么命运总在她认为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时候,告诉她苦与痛、泪与疤才是生活的常态。 她摁住眼角数秒,等到眼眶不再泛红后认认真真地擦了手,推门出去。 徐定德挪了位置,坐在沙发中央,他双手交握撑着拐杖,看上去是专在等她。 徐思叙走过去,叫了声“外公”。 座上的人点点头,偏额指向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 徐思叙知道这是该听话的时候,遂从令入座。 里间的病房传来两声细微的咳嗽声,各种电子仪器的运作声几乎要鼓破她的耳膜。 明明场面混乱得不成样子,表面却是秩序井然。 她已经将近八个小时没有进水了,喉咙早已干涩。 徐定德目光沉沉地盯着对面墙面上那副装饰画瞧,开口问道:“刚从北城回来?” 徐思叙点头。 “忙工作?” 听到这句问话,她没由来的心紧一下,下意识望向主位上的人,又在他挪着目光回望过来的时候立刻移开视线,“是,忙工作,有个关于人工智能的峰会在北城召开。” 不知他信没信,总归是个妥当的理由。 这时,刘姨推门而入,她手里提着饭盒和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的应该是些洗漱用品。 来人抬眼一看,讶然问道:“怎么都在这里?老爷子您要不回家休息去?司机还在楼下没走。” 徐定德摆摆手说无碍,又听她说老太太宿在陆家了,这才支使她进里间注意徐荟的动静。 说完又回头,对喝水的徐思叙道:“你去把门关上,外公有话要对你说。” 直到此刻,徐思叙的心才彻底警醒,她攥着玻璃杯的指尖发白,半晌后应了声“好”。 在拉门时,她听到身后人问:“你妈妈吞的是安眠药你知道吧?” 徐定德的声音冷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女儿。 徐思叙走过来,垂眸轻声道:“我知道。” “谁给的药你知道吗?” 她顿了顿,摇头。 “吃了多少片你知道吗?” 她再摇头。 老人呼吸短促起来,话的调子却拿得稳:“你妈妈一向睡不好,又得了那病,那安眠药是医生开给她帮助睡眠的药片,请去的钟点工每次给她一定的量还眼睁睁看着她吞下,结果她在人走后就从舌底取出来,半片半片地往出吐,攒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的量啊!” 徐思叙冷然望着地面,看到白色瓷砖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败影,双手攥紧,眼底发烫。 说到这里他情绪失控,用拐杖狠狠砸地,粗哑着嗓子低吼道:“两个月的量你知道是多少片吗!医生说差点就拉不回来了!她才五十五岁啊徐思叙,她才五十五岁,谁给你的胆子把那女的带去她面前的?嗯?谁给你的胆子!” 那一声声敲地的沉闷声响像是砸在徐思叙的心口,她紧咬着牙舌根发麻,跪在地上的背影不似往日挺拔,脊背像枯死的胡杨木,毫无半分生气。 眼眶又红起来,半句话不敢反驳,真相压在心底丁点儿都不讲。 本该是两代人的斡旋与抗争,当家里长辈掺和进来,变成了一场欺上瞒下的考验。 她怎会不知道,安眠药是她带徐荟去医院买的,那晚人带她去书房,细细展示她两个月所得,话里话外尽是殊死一搏的决心。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夜台灯颤巍巍,桌面上浓烈的香薰味道往她鼻子里钻。 而徐荟竟然笑着,语气决然又平静:“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爱一个人既幸福又痛苦。阿叙,你再帮妈妈一次好不好?” 只是徐思叙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挑了这样一个她不在西城的日子。 徐定德上前两步,用拐杖的尖端恶狠狠地指向远处的外孙女,颇有下一秒就要抽出去的架势。 徐思叙紧闭双眼,在外人面前的天之骄女零落在地,成为家里的罪人。 他命令道:“你让她来见我!”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但徐思叙承担着挨棍的风险,声音低喑:“她不在西城。” “那你让她回来后见我。” “外公,” 徐定德听出她这试图阻拦的语气,猛地转身抬起棍子,竖着眉毛瞪她,要往她背上抽。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 虽说是研学活动,但这几十人的时间也大多花费在了听讲座上。 周一那天来年在报告厅蹲了一整天,敲键盘敲得手都麻了,觉得下一秒笔尖就要起火星。 六点钟这场结束,杨老师上台和北城大学哲学学院的副院长交流,不见褚教授的身影。 研学团的群里发来消息,组长说今天就到这儿了,众人面上冷冷静静抄笔记,暗地里却在群里刷屏欢呼雀跃的表情包。 来年抬唇,想趁今日放学早约着和父亲吃顿饭,便切了界面问来主任:【忙否?饭否?】 来爸爸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惊得她手忙脚乱地往包里塞电脑和笔记本,最后在电话将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起,前脚也跨出了报告厅的大门。 “乖乖忙完了?” 夜空居然明亮,路灯化作临时的月亮,在头顶作吟游诗。 来年背好书包循着记忆往校门的方向走,回道:“对呀,你今晚忙不忙,要不要一块儿吃个饭?我记得你们的酒店好像在某个景区旁边是不,一起去逛逛呀?” 来主任自然推应酬陪女儿,道:“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开单位的车来接你。” 她乖巧点头,“好滴。” 女儿在父母面前总是长不大的小孩,她用一口幼稚的口音扮嗲。 不过二十分钟的样子,一辆低调的大众便停在来年面前。 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欢欢喜喜地问候老父亲:“来主任好久不见,来主任辛苦啦。”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葛老师不辛苦吗?明明和葛老师也好久不见了。” 来年系安全带的手顿住,喜极回头,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眼眶中都含了泪。 她推开车门蹦上后座,抱着妈妈就蹭蹭。 来主任故意叹长气,发动车子说:“娘俩先别腻歪,咱去哪儿,先去吃饭还是先去逛景点?” “这个点景点都进不去了吧?年年你饿不饿,要不咱先去吃饭?” 来年看了眼时间,不知想到什么,点着指头说:“先去景点吧要不,我想先去那里看看。” 她说的是北城十分有名的一个公园,是现存的最大的古代祭祀型建筑群。 之所以去这里,是因为她曾在徐思叙公寓的床头柜上看过一张照片,背景便是那里。 来父来母拉着女儿卡着点进入,进去时工作人员还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调侃他们来得巧,再过五分钟就禁止进入了。 来年冲她笑笑,礼貌道谢。 两位长辈年轻时来这里旅游过,所以这次就是了小女儿的心愿。 红墙蓝瓦,片片祈年的地方,最著名的那个建筑在夜里折射出清白如月辉的光,周遭独它一景抓眼。 来年pose宕机,傻兮兮地拍了十几张比耶的呆照。 葛女士教她活泼点姿势丰富点,来主任瞪眼说这不挺好的,两人又吵起来。 她早已习惯,偷偷握着手机往旁边挪两步,从这些照片里挑出一张自认为最好看的给徐思叙发过去,却半晌都不见回复。 这个点,不应该啊。 来年挠了挠眉心,决心打个电话过去。 那边接得倒是快,她摸着廊柱,语气因今晚太过愉悦而自带几分傲娇:“徐小姐你就是这么追人的吗?我等了一整天消息,刚才还——”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先挂了吧。” 她说。 23 ☪ 23 ◎每一根小刺都是标点。◎ 「其实,与她相爱的许多时刻都是在与自己做斗争,虚假难明的情思像是渗血的吻痕,血丝压进骨肉,苦痛藏在脑海,嘴里讲出的都是深情的关怀。“爱”这件事情本身就伴随着无休止的自我批判与自我背叛,挣扎过后,我发现自己还是不能不爱她。」 23、 最后徐定德还是没能狠下心去打自己精心栽培、陪伴长大的外孙女,只挥挥手让她滚。 徐思叙从地上站起来,麻筋磕得身子都僵了一半,她攥着手机,很慢很慢地往出挪,在经过墙角时拉上了行李箱。 铃声又响,是秘书打来的电话。 她摁了下侧边键将手机静音,从病房里走了出去,在反身关门时,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褚华茹。 她穿身黑衣站在走廊尽头,身旁是幽暗的楼梯间,整个人清瘦而富有冷感。 女人怀里抱着一束徐荟最喜欢的红玫瑰,神色不解、茫然,眼神里透露着空洞,那是一种近乎于彷徨的姿态。 徐思叙敛目,向她走过去,经过的时候步履不带停,只低声提醒道:“你别进去了。”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褚华茹直直走进来。 正低头抚腕的徐思叙吓得立即伸手替她挡住渐合的电梯门,蹙眼看她,有点不满。 褚华茹步伐机械,进来后站在徐思叙侧后方的角落处,一声不吭。 直到电梯行到十层,铝合金门再开,有人走进来时,徐思叙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她没回头,却往旁边站了点,用以挡住身后人。 电梯下坠,带来轻微的失重感,层层叠叠地泛在心口,不适得明显。 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徐思叙无端端想起了来年。 刚才给她打电话的女孩,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 只是她在外公眼皮子底下,是微阖着眼接的,一句长话都不敢多说。 * 研学团是隔周周五下午回到西城的,当天回了次温,冬日暖阳照得人舒心,校园里穿羽绒服的人少了些,大家又都换回了卫衣。 来年是最后一个从学校大巴上下来的,她拉着行李箱走出停车场,背上架个双肩包在路边蹲了好久。 脑瓜子嗡嗡地疼,世界天旋地转,晕车的感觉并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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