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惜归动作很轻地解开安全带,偏头打量邻座的人,她突然想,如果她当年有向舒以情请教画画就好了。 好在,即便没有画笔,也不懂画技,她也能凭目光临摹,将沈霏微熟睡的模样记录下来。 上一次看到对方这般熟睡,已经是在春岗的时候了。 那时她和沈霏微二人总像惊弓之鸟,在外至多能容一人假寐,于是她惯常身携耳机,装作在听听力,好让沈霏微能安心地挨着她睡。 其实在很多时候,她耳机里播放的不是听力,而是单曲循环的音乐,一些当时流行的小甜歌。 偶尔沈霏微将她的一只耳机取走,她便快速切换播放曲目,做到滴水不漏。 只是后来沈霏微说到要听歌,她放在列表深处的一些曲目,才终于藏无可藏。 如今也是一睡一醒,恍然梦回春岗。 但也仅是遽然一梦,毕竟如今两人已无需再像惊弓之鸟,谈惜归的手边,也再无有线耳机。 过了一阵,边上的人窸窸窣窣一动,睡眼睁开,有些迷瞪瞪地问:“到了?” 这一句话,像是什么特别指令,安静了许久的杜宾终于浅吠一声,动作幅度随即大了不少。 车正对着库门,库门外很亮,两处光线对比鲜明,沈霏微不由得眯眼,没等谈惜归回答,就已经明确了答案。 这必然是萝瑞庄园的车库,库中名车不少,有一些,沈霏微曾在某些野媒的报道中看到过一眼,它们和谈知韶相伴着出现。 “看你睡着,就没叫你。”谈惜归褪下手套,随意地丢到扶手箱里。 “到多久了?”沈霏微解开安全带,捋了几下头发。 “刚到。”谈惜归面不改色。 沈霏微狐疑地看过去,倒不是不信谈惜归,只觉得自己不会醒得如此适时。 她假意信了,歪着头问:“那还要准备什么吗,还是直接下车?” 谈惜归打开车门,刚将腿迈出去,蓦地一顿,回头问:“你要见见我姨吗。” 稍稍停顿,她将名字补充齐全:“谈知韶。” 其实刚到A国的时候,沈霏微就打定主意要见谈知韶了,不论是以何种方式。 她既已打算要温和地打破平衡,那必然得先从十一的身边人入手。 只是,当时她企划好的碰面被一通打乱,在十一的介入下,两人的重逢变得更加直接,更加迅捷。 但那也完全怪不了十一,是她不够周全,算漏了那一茬。 幸好被动的局面并未维持很久,她还有足够多的砝码可以一一添加。 沈霏微索性问:“你引见?” 来都来了,总归要见上一面。 谈惜归没提刚才谈知韶已经露过面的事,权当是为两人六年后的初见进行引见。 毕竟刚才沈霏微是睡着的,那种情况下的碰面显得很不对等,沈霏微如果知道,难免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懊悔。 “好。”谈惜归答应下来,转身打开了后座的门,把杜宾从里面放出来。 杜宾一跃而出,抖了一下身,扭头自己把落在脚垫上的牵引绳叼出来了,十分灵性。 谈惜归给春套上牵引绳,又戴好止吠器,省得吓着应邀前来的贵客们。 春乖乖站立,一通穿戴齐全,竟更显威风,好在两只耳仍是软趴趴地垂着,模样格外温驯,只有体魄骇人。 沈霏微还在车里坐着,她歪身往谈惜归那边看,此时神思已渐渐回笼,没那么迷糊了。 过会她也下了车,从车前绕到谈惜归身边,弯腰摸了两下春的脑袋。 谈惜归将牵引绳递出去,说:“你要牵它试试吗。” 沈霏微一下就想起那天撞见的一幕,就是这只杜宾,将它的保姆一下遛到了百米外。 她迎着春澄澈黝黑的眼,不曾想在其主人面前时,对方竟会这么讲礼貌。 “它不会乱跑,很听话。”谈惜归仿佛在说另一只狗。 沈霏微姑且信了,接过去说:“那我试试。” 没想到正如谈惜归所言,春还真的没有胡蹦乱蹿,只虎虎生威地走在前,有种诡异的克制感。 从车库出去,两人直奔庄园主屋。 谈姥素来信鬼神、敬鬼神,她岁数已高,今年经仙姑一算,寿宴不宜大办,所以此次发出去的请柬不多,庄园也不如以往吵闹,远远见不到几个生面孔。 人少,且又都是熟人,一切便从简了,甚至不以祝寿为由,请柬上写的仅为邀请品酒。 主屋外的草坪上摆置了桌椅,有人坐在桌边闲聊,在看见谈惜归时,纷纷起身寒暄。 来客多是谈知韶的同辈,还有一些应当是谈姥的老友,没几个心浮鲁莽的后生。 谈惜归很得体地同众人交谈了几句,语气不冷不热,她通达谙练,再无一丝稚嫩。 “这位是?”有人好奇询问。 “鎏听,沈霏微,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谈惜归的言辞不改简练,但态度转变得极为温和,其中体贴显而易见。 “幸会。”沈霏微噙笑颔首,姿态落落大方。 鎏听搬迁总部的举动不说野心勃勃,但也足够大胆,早在前些日子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众人接下沈霏微的名片,不单是为给谈惜归面子,更是因为鎏听本身。 沈霏微并未多言,在处事待人上,她素来能做到尽善尽美,单是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就能引得一众名流交口称赞。 谈惜归适时开口:“各位随意,我进屋见见姥姥。” 众人纷纷坐回原处,继续畅谈。 春早就待不住了,要不是被牵着,怕已经蹿出二十里外。 沈霏微将绳子缩短,转身时迎上谈惜归的目光。 在今天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种种可能都已在脑海中预演过一遍,但此时真要见那二位,她又没来由地失了那份坦然自若,怀疑自己还未处在最佳姿态。 但沈霏微只是将唇埋进毛领内,不着痕迹地轻吸一口气,眼弯弯的,似乎很镇定。 “走啊。” 主屋明亮,谈知韶就坐在谈萝瑞边上,温声问母亲可还有其它需要完善之处。 谈萝瑞岁数已高,人却依旧精神,她穿着绣了金凤的袄子,鼻梁上架着一只单边眼镜,气质尤为优雅。 她没应声,平和地望着远处,像在辨认来人,然后招手说:“惜归,来。” 谈知韶回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沈霏微,迎上去说:“如果没记错,你是十五。” 她随和一笑,秉持着和待外人不同的温柔态度,又说:“十五,许久不见。” 当年熟知沈霏微就是沈十五的那些人,已久久地断了联络。 这个名字,除了云婷和舒以情,鲜少还会有人特地提起。 沈霏微失了先手,短暂一怔,不紧不慢地应声说:“好久不见,谈阿姨。” 走在前的谈惜归也一失神,没想到谈知韶竟会主动示好,根本无需她引见。 谈知韶瞄见沈霏微手里的礼盒,会意打趣,“来了怎么还带礼物,这只是品酒宴。” “给奶奶的。”沈霏微坦言,称呼得很是亲切。 谈知韶便将沈霏微手里的狗绳拿了过去,蹲下将锁扣解开,往春身侧轻拍,说了声“去”。 那体型庞大的杜宾,旋风一般冲了出去,终于脱离牵制。 沈霏微愣住,想到外边坐着许多人,又看了弯腰站在谈萝瑞身边低声说话的谈惜归一眼,诧异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谈知韶把牵引绳卷起来放到一边,“它很有礼貌,不会往人堆里跑,而且戴了止吠器,不会喊叫。” 她话音微滞,在前边招手令沈霏微跟上,不紧不慢地将人带到谈萝瑞面前。 沈霏微拿着礼盒,这些年练就的伶牙俐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施展。 又是谈知韶先开的口,她并未犹豫,便温声介绍:“妈,这是十五。” 就好似,她们曾提起过无数次这个名字,所以如今说起时,没有丁点生硬突兀。 沈霏微顺势递出礼物盒,心知对方有所忌讳,特意不提及寿辰,所以只说:“奶奶,我带了见面礼,还请笑纳。” 谈萝瑞的一口金流话,说得比谈知韶更要标准,她腔调幽慢,注视着沈霏微说:“生得多靓,多乖滑。” 她接了礼物,又说:“下次来再带礼物,我就不收了。” “下不为例。”沈霏微露笑,“是金流的秋茶铁观音,香气很足,也爽口。” “多细心,好会选,知道我爱喝金流茶。”谈萝瑞大方夸赞。 “您喜欢就好。”沈霏微的确擅长投其所好,毕竟除手脚功夫外,云婷最常教的,也就这个了。 谈知韶知道“十五”这个称呼略显唐突,在边上解释:“我刚带惜归回来的那阵子,有说起过你,后来也偶尔会问起你。你和云婷她们,是惜归在那边为数不多的牵挂,其实我不想她因为我,就和那边的亲友疏远了。” 她眼波柔和,“看你们如今还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沈霏微如今怀着的可并非亲友的心思,但她不声张,只怡然一笑,撩了谈惜归一眼,慢声说:“好着呢。” “惜归,带十五出去转转?”谈知韶提议。 谈惜归看向沈霏微,被刚才那一眼拨乱心律,顺其自然地问:“走走吗,看看春蹿到哪去了。” 沈霏微颔首说好。 萝瑞庄园占地广,湖泊清澈如镜,有白鸭浮水而过,花园也是悉心打理过的,四处透露着一丝不苟的谈家特质。 在见到谈知韶和谈萝瑞后,沈霏微便没那么吃味了,她们二人与十一有着许多并不多见的共性,血脉牵连显而易见。 沈霏微望向远处,设想着十一以往的居住痕迹,眉梢微挑,说:“我以为她们不会提起我。” “会的。”谈惜归吹了声口哨,转头没什么表情地说:“在她们眼里,我来之后常常心不在焉,像是人过来,魂没过来。” 像是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冷笑话,但只有说者清楚,里面真真假假各有几分。 心不在焉的源头,无非就在大洋彼岸。 多半就是意识到这,谈知韶偶尔会隐晦曲折地问及种种,问及春岗,问及云婷和舒以情,问及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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