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道略显耀眼的光打进屋中,有几分像缓升的初阳。 那道光在窗外停顿得有点久了,移速又极为缓慢,似是车速放缓后斜照过来的灯光。 还真是。 沈霏微眯眼走向窗帘,将帘子拉得更开一些,她望出窗,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谈惜归的车。 住在附近的人少之又少,她很轻易就能锁定嫌疑人。 就是谈惜归。 沈霏微可不信在这住了多年的谈惜归会忽然迷失,以至要像上次那位出租车司机那样,得徘徊两圈才找得准方向。 就在她拉开窗帘的瞬间,从她门前行经的那辆车,又恢复了正常车速,不再徐徐前行,而是一溜烟就开过去了。 缓升的初阳,一时间成了掠过的流星。 沈霏微却还站在窗边,直至那个车影彻底淡出视线范围。 久久,她转身拿起手机,续上了停滞在一天前的交流。 「助理开的车吗,还是酒后驾驶,误了方向?」 过会,那边回复。 「不是助理,没喝。」 谈惜归回答得过于坦然,心思昭然若揭。 沈霏微笑着放下手机,有理由怀疑这不是第一次,只是前些天她的窗帘拉得过于严实,独独今天漏了一条缝,这才有所察觉。 日复一复,如此锲而不舍,就是想她看见吧,沈霏微想。 换作是在旁人面前,这个行为难脱冒昧,但如果真是在旁人面前,想必谈惜归也不会多此一举。 沈霏微不觉得冒犯,甚至还很受用。 也许正是料定如此,谈惜归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沈霏微重新拉上窗帘,坐在桌角上喝了一口淡茶,随后才挑着眉梢回复。 「没喝啊,那什么时候喝?」 其实任何时候都可以,但如果有人作陪,那就得看旁人的时间。 大概过了半分钟,那边的人大约已经进了家门,所以才输入信息。 「三天后,萝瑞山庄,你有没有时间。」 谈惜归未曾提起姥姥的寿宴,当作这是她的一次私人邀约,只面向沈霏微。 邀约和寿宴无关,和旁人也无关。 沈霏微打下一行别有深意的字。 「当天进去,需要请柬吗。」 「不需要。」 沈霏微便说。 「那三天后见。」 说是三天后,还真就是三天后。 在这期间,沈霏微尽力将手头工作做完,随后便在家中等着谈惜归先行出声。 谈惜归开车来接,降下车窗问:“等很久了吗。” 其实没有,但沈霏微故意说:“嗯,等了三天那么长,你说久不久?” 她怀中抱着一只礼盒,是给谈姥的礼物。 虽然谈惜归嘴上说这次邀约和寿辰无关,但既然选择在今天登门,礼节就不能少。 沈霏微不知道那位老人喜欢什么,特地翻了很多关于对方的报道,从中唐突地分析出对方的喜好,随之拿到了两罐特别难得的金流茶叶。 坐在车里的人神色有些发怔,她今天罕见地没有穿得太正式太讲究,只是寻常的衬衣长裤,外搭长风衣,模样大方漂亮。 沈霏微往车中打量,看到谈惜归一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露出一只简易的银色耳钉。 银色很衬谈惜归,色泽同样冷淡凛冽,偏巧它是圆圆的一粒珠,中和了谈惜归的寡言气质。 这算意外之喜,沈霏微又从谈惜归身上,找到了一个崭新且陌生之处。 不过可能对沈霏微来说,常常身穿各种华服的谈惜归才是罕见的。 毕竟她记忆里的十一,更多时候都是穿着琴良桥的校服,材质很普通,两套便能贯穿春夏和秋冬。 那些校服总是过于单一的黑白两色,且还是宽宽松松的,会把人显得愈发瘦条。 换作是费茕声,在听到沈霏微那么一句话后,肯定要指名道姓地说她一句。 但车里的人是谈惜归,谈惜归回过神,顺着沈霏微的话说:“三天是很久,让你久等了。” “那请我上车。”沈霏微先把架子摆上了,声音懒懒散散。 谈惜归没回绝,当真开门下车,亲自为那个等了她三天的人,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沈霏微从善如流,坐上车才知道春也在车上,它端端正正坐在后排正中,好一副护卫的姿态。 杜宾终究还是藏不住高兴,盘在身侧的细细尾巴甩了好几下。 不过它态度很收敛,和玩球的那天截然不同。 “它也去庄园。”沈霏微笑说。 “它还挺喜欢庄园的,那里很宽敞,它每次去到那边,都不想回家。”谈惜归语气里暗含责怪。 “春。”沈霏微和杜宾打招呼。 杜宾轻悠悠应了一声,看得出主人教得很好。 沈霏微刚想系安全带,边上的影子蓦地迫近,近到气息几乎交叠。 那又直又顺的头发,从她眼前微微曳过,在有风吹进车的时候,很轻盈地碰及她的唇。 这其实不能称作是吻,可以说是自然的馈赠,也可以说是风的捉弄。 但沈霏微觉得,她亲到了。 那平日谨厉疏远的一个人,其实和这发丝一样,柔软得一塌糊涂。 谈惜归只是躬身探进车门,给沈霏微系上了安全带,她体贴入微,将沈霏微口中“请”这一字,演绎到了极致。 “这是附赠服务吗。”沈霏微问。 谈惜归已经退了出去,手扶在车门上,头发被风刮得很乱,只能看到形状好看的唇在张合着。 “不是,它不在赠品的范畴。” 赠品往往是吸引消费的噱头,消费是前提。 谈惜归不会把这个当作附赠,因为它会在沈霏微需要的所有时刻,毫无条件地出现。 沈霏微笑了,几乎在下一秒,就懂得了谈惜归的意思。 以最轻松的方式进行最高效率的交流,这才是亲密的要义。 沈霏微自己带上车门,看向窗外说:“那要不,再把我请进庄园?” 谈惜归重新上车,一路开往萝瑞庄园。这次她没有开到半途才打开电台,而是直接连接蓝牙,播放出提前整理好的歌单。 令沈霏微意外的是,第一首如此熟悉,是她在春岗,用有线耳机听到的最后一支歌。 彼时她单单说出一句歌词,十一便能准确无误地在上百首里找出它。 这首歌于沈霏微而言,有着独特的意义。 今时之前,它代表仓皇结束的春岗青春,此刻摇身一变,竟好像预示着未来的郑重开演。 “还在听呢。”沈霏微垂下目光。 “嗯。”谈惜归轻声,“今天是最后一次听。”
第58章 歌词不算太好, 字里行间铺垫分离。 要不是如此,沈霏微当年也不会在预感离别的前夕, 在众多能倒背如流的歌词里,择出了那一句。 所以它必须是最后一次,预示结束,也预示开演。 “那以后听什么呢,十一。”沈霏微好整以暇地问。 开车的人目不斜视,漂亮的十指牢牢把控在方向盘上,下巴微努, 说:“你挑吧。” 她把选择权交由沈霏微, 彻里彻外地交出去。 “听听以前的那种甜歌啊,你不是很擅长找吗。”沈霏微是在揶揄, 也是暗示。 甜歌么,怎么甜? 是你情我愿,情意绵绵, 不光调子平缓, 歌词舒心, 唱腔也温柔。 “我会找找看。”谈惜归如今无暇腾出手,也只能先答应。 “那你尽快。”沈霏微像是拥有至上权利的甲方,迫不及待地催促时间,却也没给出具体时限。 萝瑞庄园在城郊,从翡翠兰花园过去, 路途稍显遥远。 无需任何请柬, 沈霏微在车上还半梦半醒的, 人已经到庄园里面了。 车停好, 谈惜归也没叫醒她,而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坐在车里一声不吭地看起资讯。 有人陪在一旁,倒也不算无趣。 凛冬时节,即使没有下雪,车外也还是寒凉。 车里的温度刚刚好,播放的音乐温柔舒缓,像极伴睡的旋律。 大概是在二十分钟后,车窗被人在外边敲了一下。 后排的杜宾猛地挺起身,机警望向窗外,尾巴轻飘飘晃着,摆得很克制,似乎在恪守着某种规则。 谈知韶裹紧大衣站在车外,微微躬身往窗里打量。 早在谈惜归刚进庄园不久,谈知韶就在主屋边上的茶厅里瞥见了这辆车。 她原是想等谈惜归过去的,没想到等了半晌也没见着人,索性过来看上一眼。 谈惜归降下一点车窗,恰好能令一双眼与谈知韶毫无间隔地对视。 但谈知韶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坐在副驾座上的人,随之一阵沉默,她总算知道谈惜归为什么没有下车了。 那斜倚车门的人无动于衷地睡着,养得很漂亮的头发遮在脸侧,显得格外恬雅。 谈知韶多看了数秒才认出来,这是当年她在春岗见过的另一个孩子,是被谈惜归叫作姐姐的那一位。 六年太久,时间从不会在人身上悄无声息地流逝,它总会遗留痕迹,要么是在眉眼上,要么是口鼻,再或者身量,诸如此类。 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这还有赖于谈惜归。 她记得谈惜归当年是如何亦步亦趋跟在对方后面的,记得谈惜归定定打在对方身上的目光,亦记得谈惜归流泪的缘由。 所以谈知韶能认出沈霏微,实则是必然。 谈知韶此前还不明白,不喜出席任何盛宴的谈惜归,为何会愿意替她接下费茕声的邀请函,又为何愿意代她出面。 原来是有故人越洋而来。 或许,单单“故人”二字,远不能诠释所有。 车窗里,谈惜归将食指抵在唇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谈知韶便一如对方希望的那样,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惊醒沉睡中的那一人。 良久,她无声地笑了一下,碰碰降落小半的车窗,继而往外指去,示意自己先行离开。 谈惜归在车内颔首。 车窗继而升回原位,外边的人影姗姗行远,消失在宽敞的车库口。 沈霏微前些天忙得日夜颠倒,如今松懈下来,一不留神就跌入梦中,连车窗开了又闭都不曾察觉。 她只是嗜睡,却从来不喜囤积工作,否则在琴良桥的那几年,又怎能稳坐年级榜首位。 她依旧惯于在第一时间处理完所有事务,为此才能空出闲时,做些其它事,就比如应邀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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